雪,下了一夜。
天將明未明,灰蒙蒙的霧氣籠罩著黑石寨的廢墟,像一層腐爛的裹屍布。火早已熄了,隻剩下焦木與殘垣,在寒風中發出細微的呻吟。
楚昭還站在寨前空地上。
他手中的柴刀,刀刃已卷,布滿缺口,像被啃噬過的獸牙。他的雙手,掌心裂開數道深口,血早已凍住,與刀柄凝成一體。肩、臂、腰、腿,每一處肌肉都在顫抖,仿佛隨時會崩斷。
但他還在劈。
一刀,又一刀。
地麵上,已刻下三百六十五道深痕——整整一年的苦修,他爹教他的礦工刀法,每日三百六十式,外加五式殺招。他記得清清楚楚。
“礦工刀法,不為殺人,隻為活命。”
“但若有人要你死——”
“那就先劈了他。”
楚昭的呼吸沉重如風箱,每一次吐納,都帶著血腥氣。他的意識已模糊,身體靠本能驅動。可那眉心深處,那一縷銀色劍意,卻如寒星不滅,緩緩流轉,牽引著他的動作。
忽然——
“嗡!”
柴刀劈入凍土的瞬間,一股奇異的波動從刀身傳來,順著臂骨直衝腦門。楚昭眼前一黑,隨即又亮。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
而是一種全新的感知——他“看”到了刀刃與凍土接觸的每一寸紋理,感受到了地下三尺處,一塊玄鐵岩的堅硬結構,甚至“聽”到了地脈深處,一絲微弱的震顫。
這是……劍意?
他猛地拔出柴刀,喘息著,盯著刀刃。
卷刃的鏽鐵,在晨光下泛著暗紅,像乾涸的血。
可就在這一瞬,他忽然覺得——這刀,不該隻是劈柴。
它,該殺人。
“殺誰?”那個冰冷的聲音,再次在他腦中響起。
楚昭抬頭,望向北方。
玄鐵宗。
三日前,他們來了三十人。
三日後,他們還會來。
來收“礦稅”,來抓“逆奴”,來殺更多的人。
楚昭緩緩抬起柴刀,刀尖指向北方。
“殺他們。”他聲音沙啞,卻如鐵石相擊,“一個,都彆想活著回去。”
天光漸亮,雪停了。
楚昭回到破屋,將母親的遺體用草席裹好,埋在老槐樹下,與父親的斷臂並列。他跪下,磕了三個頭,額頭觸地,留下三道血痕。
“爹,娘……等我。”
“我一定會……把他們的頭,拿來祭你們。”
他起身,走進屋角,翻出一個破木箱。
裡麵是他全部家當:兩件補丁衣裳,一雙草鞋,半袋糙米,還有一塊磨刀石。
他拿起磨刀石,走到屋外。
將柴刀放在石上,雙手用力,開始打磨。
“嚓……嚓……嚓……”
聲音單調而堅定,像心跳,像戰鼓。
鐵屑紛飛,鏽跡剝落,刀刃漸漸露出一絲寒光。楚昭的手掌再次裂開,血染紅了磨石,他不管。他隻知道——
刀,要快。
人,要死。
正午時分,刀磨好了。
刀身依舊殘破,可刃口如紙,寒光逼人。楚昭持刀在手,輕輕一揮——
“嗤!”
一道細微的破空聲,前方三尺處,一根枯草應聲而斷。
他眼中,閃過一絲銳光。
就在這時——
“嗚——嗚——嗚——”
低沉的號角聲從北原方向傳來,穿透風雪,直入耳膜。
三長兩短。
是玄鐵宗的巡礦令。
楚昭猛地站起,刀尖拄地,抬頭望向北方天際。
遠處,一道黑線正緩緩逼近。
是馬隊。
玄鐵宗的執法隊,回來了。
楚昭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像刀子在割。
他轉身回屋,從床底拖出一個鐵盒——那是他爹藏的最後一點礦工血汗錢,三十塊下品靈石,還有一張泛黃的地圖,標注著北礦七層的幾處隱秘通道。
他將靈石和地圖塞進懷中,最後看了一眼這間破屋。
然後,轉身,走出。
他沒有回頭。
北礦,位於黑石寨後山腹地,入口被一道鐵門封鎖,門上刻著“玄鐵宗”三個大字,字跡如刀削斧鑿,透著森然威壓。
楚昭沒有走正門。
他繞到礦後,攀上一處斷崖。這裡是礦工私挖的小道,已被塌方掩埋大半。他用柴刀挖開碎石,鑽了進去。
礦洞內,漆黑如墨,空氣渾濁,彌漫著鐵鏽與腐土的氣息。腳下是濕滑的礦道,兩側堆著未運出的玄鐵礦石,泛著幽幽黑光。
楚昭屏息前行,腳步輕如狸貓,每一步都避開鬆動的石塊。他記得這條路——七歲那年,他爹帶他下礦,教他辨礦、避塌、識氣。那夜,他爹說:“礦洞如人腹,有經絡,有血脈。走對了,活;走錯了,死。”
他走了整整一個時辰,穿過三層廢棄礦道,終於抵達第七層。
這裡,就是寨老死前說的“塌方之地”。
洞頂裂開一道巨大縫隙,碎石如雨,下方堆著厚厚一層廢渣。但楚昭敏銳地察覺到——
這裡的氣息,不對。
他蹲下,伸手觸摸地麵。
一股微弱的震顫,從地底傳來,像心跳。
他拔出柴刀,輕輕敲擊地麵——
“咚……咚……咚……”
空的。
他眼中寒光一閃,開始挖掘。
半個時辰後,他挖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
鑽入其中,眼前豁然一亮。
這是一處地下石室,約莫十丈見方,四壁刻滿古老符文,中央有一座石台,台上——
放著一柄劍。
不,準確地說,是一柄鏽劍。
劍身三尺,布滿鐵鏽,劍柄斷裂,纏著腐爛的皮繩。可就在劍身中央,有一道細如發絲的裂痕,裂痕中,竟透出一絲銀光。
楚昭的心,猛地一跳。
他緩緩走近,伸手去拿。
就在指尖觸碰到劍柄的瞬間——
“轟!”
一股恐怖的意念如海嘯般衝入他腦海!
“誰?!”那聲音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狂暴,像萬載寒冰中封存的劍魂蘇醒!
“我……楚昭。”他咬牙回應。
“你竟有‘斬道引’?”那聲音微微一滯,“那老鬼……竟還留了一絲意念給你?”
“斬道引?”楚昭一怔,“是那塊青光石?”
“哼,蠢貨。那是我劍身崩落的一角,被你爹誤當成靈礦撿回。如今劍引歸位,我沉睡之魂,也該醒了。”
楚昭盯著鏽劍,聲音發顫:“你……到底是誰?”
“我?”
那聲音仿佛從九幽傳來,帶著無儘殺意與孤傲——
“上古斬道劍尊,楚無極。此劍,乃我畢生執念所化。你若敢持此劍,便要走我走過的路——”
“以血開道,以命封鋒,斬儘天下不平事,斷儘世間偽神佛!”
楚昭沒有猶豫。
他單膝跪地,雙手捧起鏽劍,高舉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