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將雲芷的身影在牆壁上拉得細長。
她已在燈下枯坐了整整一夜。
這本孤本《大周律法》也被她翻得差不多了,幾乎每一頁都被她的手指溫暖地碰觸過。
蕭墨寒那句“執掌法製的人,可以有情”,像是魔咒,讓她腦海裡循環。
他到底想表達什麼?
那處關於“和離”的律法折角,隻是一個開始。
雲芷不信,蕭墨寒大費周章的隻是提醒她可以同名義上的“亡兄”和離,恢複自由身。
這不合情理。
她的自由,對他而言有何意義?
她重拾起古籍,從第一頁開始,用指尖一寸一寸地拂過書頁。
這次她比什麼時候都要仔細地觀察著,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會有的痕跡。
燭火漸微,天際已泛起魚肚白。
就在雲芷幾乎要放棄的時候,她的指尖在另一處停住了。
不是折角,也不是刻痕。
而是一個極淡、極小的墨點。
這個黑點和書頁上的文字混在一起了,如果不這麼專注的話,就不會發現了。它不依附於任何漢字,隻能孤立存在到某一行字末尾。
雲芷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立即翻找,果然,在幾十頁之後,又發現了一個同樣的墨點。
第三個。
第四個。
她把所有帶墨點的書頁用從自己衣服上抽出來的細線一個一個地標記上。
她將所有的線索連起來,再去看看那些被做標記的句子,不由得起了一身冷汗。
這些條文,不再是關於民生、婚姻。
每一條,都指向同一個方向。
通敵!
叛國!
這正是當年壓垮雲家的滔天罪名。
雲芷的呼吸驟然一滯。
蕭墨寒…他特意留下這些標記,難道就是為了用這種鈍刀割肉的方式,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雲家是罪臣,她也是罪臣之女嗎?
是在嘲笑諷刺她,儘管看到了“和離”所暗示的真相,但是卻永遠抹不去那些汙點?
羞辱與憤怒湧上心頭。
她幾乎要將手中的書冊合上,丟進火盆。
可昨夜林風的話,蕭墨寒的話,又一次浮現。
“律法無情,但執掌律法的人,可以有情。”
如果隻是為了羞辱,何必多此一舉?
雲芷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目光重新落回那些冰冷的條文上。
通敵罪,證據確鑿者,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叛國罪,主犯淩遲,家眷流放三千裡,永世不得入京。
一條條,一字字,都化作尖刀,刺得她血肉模糊。
這就是雲家的下場。父親、哥哥被殺,母族被流放,而身為太子妃的她,卻飲下毒酒被“賜死”。
她咬緊牙關,繼續往下翻,眼底掠過那條條曾經把雲家拖下地獄的律令,“通敵罪,株連九族”、“叛國者,主犯淩遲”。
一條條都像刀子割在她的骨頭上一樣,她想起父親臨刑前染著血的囚衣,想起哥哥在流放的途中抱著家書斷氣的情景。
這些字,明明是律令,卻是催命符,看得她指尖發涼,連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忽然,她的視線定格在被標記的最後一頁。
這一頁,隻有一個墨點,卻點在了一條律法的注解之上。
她的目光死死鎖在最後一處墨點旁,那是一條關於複審的律法注解。條文極短,卻字字千鈞:
“凡是大案,如有證據存有疑點,或者是有了新證據推翻原判決的,需要由三司會審之後,才能請求再審。”
複審!
雲芷的腦中“轟”的一聲,仿佛有驚雷炸開。
前麵所有的羞辱、嘲諷、提醒在這時卻都變成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含義。
蕭墨寒不是在嘲諷她。
他是在告訴她,雲家的案子,並非鐵板一塊!
“主證存疑”、“新證可推翻舊案”……
他是在暗示她,當年的案子,另有內情!
這個認知,讓雲芷渾身的血液都開始沸騰。
她一直以為雲家是被人陷害,但是蕭墨寒權傾朝野,皇帝又昏庸無能,根本不可能翻案。
可是現在執掌大周權柄的攝政王,親手把翻案的方法送到了她的麵前。
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幫她?
雲家倒了,他蕭墨寒就是最大贏家。他既殺死了政敵,又成為攝政王,權傾朝野。
如今,他又為何要引導自己去觸碰這樁陳年舊案?
是試探?還是……另一個更深的陷阱?
雲芷想不通,可是心中如死潭般的水麵,卻被一塊大石砸出驚濤駭浪。
一絲希望的微光,在沉沉的黑夜儘頭,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