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開會議室門時,走廊裡的聲浪像被紮破的氣球般湧過來。客服部的鍵盤敲擊聲、產品組討論需求的爭執、咖啡機泄壓的嘶鳴,這些平日裡熟悉的聲響突然變得尖銳,像無數根細針紮進太陽穴。她扶著冰涼的門框站了片刻,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剛才在會議上強撐的鎮定正在快速瓦解。
“堯姐,用戶反饋表單需要你簽一下。”實習生小林抱著文件夾跑過來,馬尾辮隨著腳步掃過胸前的工牌。王堯盯著那枚印著“產品負責人”的塑料牌,突然覺得那行字異常陌生。她接過筆時,發現指尖在不受控製地顫抖,鋼筆在紙頁上劃出歪扭的弧線,像條垂死掙紮的蜈蚣。
“我先放你工位了。”小林察覺到她的異樣,識趣地沒再多說。我點點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裡像是堵著團浸了水的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細微的痛感。她沿著走廊慢慢挪動,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辦公區的格子間在視野裡漸漸扭曲,那些亮著的電腦屏幕變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回到工位時,鍵盤上還攤著早上沒吃完的三明治,麵包邊緣已經發硬。我盯著屏幕右下角的時間——1437,距離會議結束隻過了十七分鐘,卻像熬完了一整個漫長的冬天。她點開客服係統的後台,237條投訴工單已經處理了189條,剩餘的紅色數字在白色背景上跳動,像不斷滲血的傷口。
“核心功能恢複了,用戶投訴量在下降。”滔寵發來微信,後麵跟著個比耶的表情。王堯看著那個黃色的笑臉,突然湧起一陣莫名的煩躁。她想起會議上滔寵泛紅的耳根,想起女每東攥緊的拳頭,想起自己在走廊裡聽到的產品總監的怒吼。這些畫麵在腦海裡旋轉、碰撞,最後凝結成一塊冰冷的鉛塊,墜在胃裡。
我試圖回複消息,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卻遲遲落不下去。那些熟悉的漢字突然變得陌生,像一群雜亂無章的螞蟻在爬。“知道了”三個字,她足足打了兩分鐘,刪刪改改,最後還是按了刪除鍵。手機從掌心滑落,砸在鍵盤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驚得鄰座的開發小哥抬頭看了一眼。
“沒事吧?”小哥推了推眼鏡,屏幕藍光映在他臉上,“剛才女總監說晚上聚餐慶祝,一起去?”
我扯出個僵硬的笑容,搖了搖頭。那笑容像貼在臉上的麵具,嘴角的肌肉因為用力而發酸。我看著小哥轉回去繼續敲代碼,那些綠色的字符在黑色背景上流淌,突然覺得自己與這個熱鬨的辦公區格格不入,像個透明的幽靈。
電腦右下角彈出係統提示:“距離季度考核截止還有7天”。我猛地關掉窗口,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她想起上周提交的okr目標與關鍵成果法),其中“用戶留存率提升15”的目標此刻看來像個笑話。網站崩潰這幾個小時造成的損失,足夠讓我這個季度的績效打對折。
胃裡的鉛塊開始發燙,帶著惡心感向上翻湧。我抓起桌上的水杯,卻發現裡麵早就空了。我站起身想去接水,剛走出兩步就一陣眩暈,扶住桌沿才勉強站穩。辦公區的燈光突然變得刺眼,天花板上的吊扇轉得讓人心慌,那些平日裡悅耳的輕音樂此刻像無數根琴弦在腦子裡鋸來鋸去。
“要幫忙嗎?”保潔阿姨推著清潔車經過,拖把桶裡的水晃出細碎的漣漪。我搖搖頭,看著阿姨佝僂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儘頭,突然想起自己的母親。上周視頻時,母親說父親的關節炎又犯了,家裡的燈泡壞了沒人換。當時她正忙著改需求文檔,敷衍地說了句“下周回去”,現在才想起,這個承諾已經拖了三個月。
手機又亮了,是女每東發來的:“晚上複盤會七點開始,提前準備下問題清單。”我盯著那條消息,突然覺得無比疲憊。她不想看那些密密麻麻的錯誤日誌,不想分析什麼根因根本原因),不想再聽到“鏈路”“機製”“生態”這些詞語。她隻想找個安靜的角落蜷縮起來,像受傷的野獸那樣舔舐傷口。
我拉開抽屜,裡麵躺著半盒抗焦慮的藥片。醫生說過需要配合心理治療,但我總以“太忙”為借口推脫。現在藥片在鋁箔板上泛著冷光,像一粒粒沉默的歎息。我捏出一片放在手心,白色的小藥片在顫抖的掌心裡滾動,最終還是被她放了回去。我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這個時候。
辦公區突然響起一陣歡呼,原來是前端組修複了最後一個bug。滔寵舉著可樂走過來,泡沫順著杯壁往下淌:“堯姐,晚上必須得喝一杯,慶祝我們死裡逃生。”他的笑容很燦爛,眼角的細紋裡還沾著疲憊。
我看著他,突然想問“你們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我晚上有點事,下次吧。”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
滔寵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複自然:“也行,你確實累壞了。”他轉身離開時,王堯注意到他衛衣後背的褶皺裡沾著幾根頭發,想來是忙得連整理衣服的時間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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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透過百葉窗在桌麵上投下狹長的光斑,像一道道金色的傷疤。我關掉電腦,屏幕映出她蒼白的臉,眼下的烏青像暈開的墨漬。我慢慢收拾好東西,將那半盒藥片塞進包裡,拉鏈發出刺耳的聲響。路過女每東的辦公室時,門虛掩著,裡麵傳來壓低的電話聲:“醫生說她需要休息……嗯,我知道……”
我腳步一頓,隨即加快速度走出辦公區。電梯下降時的失重感讓她一陣心悸,胃裡的鉛塊似乎更沉了。走出寫字樓,晚高峰的車流像凝固的岩漿,在柏油馬路上緩慢蠕動。空氣裡彌漫著汽車尾氣的味道,混雜著路邊小吃攤的油煙,這些平日裡熟悉的氣息此刻卻讓她窒息。
手機在包裡震動,是母親發來的視頻請求。我深吸一口氣,點開通話鍵,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媽,這麼晚了還沒睡?”
“剛跟你爸散步回來,”母親的臉出現在屏幕上,背景是客廳昏黃的燈光,“今天你爸燉了排骨湯,想問問你周末回不回來。”
“周末……可能要加班。”我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感覺力氣正在一點點從身體裡流失。
“又加班啊,”母親的聲音低了下去,“你爸說你上次說的那個項目,是不是出問題了?新聞上都播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原來連新聞都報道了。我看著母親擔憂的臉,突然覺得喉嚨裡的棉花又回來了,那些強撐的鎮定在親人麵前轟然倒塌。眼淚毫無預兆地湧上來,模糊了屏幕裡的身影。
“沒事,”我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哭腔,“就是小問題,已經解決了。”
掛掉電話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路燈亮起,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我站在公交站牌下,看著來往的人群,突然不知道該去哪裡。家是公司租來的公寓,雖然很大,但回去也是麵對著四麵白牆;公司還有開不完的會,那些等待處理的問題像潮水般湧來。世界很大,卻沒有一個可以讓我安心停靠的角落。
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尖銳的聲音刺破夜空。我抱緊雙臂,感覺一陣寒意從脊椎升起。我知道這場與抑鬱的戰爭才剛剛開始,而此刻的我,連舉起盾牌的力氣都快沒有了。但我不能倒下,至少現在不能。
晚風吹起我的頭發,帶著一絲涼意。我從包裡拿出那半盒藥片,捏出一粒放進嘴裡,乾澀的藥片在舌尖慢慢融化,苦味順著喉嚨蔓延開來,像極了此刻的人生。我望著遠處模糊的霓虹,慢慢挺直脊背,朝著地鐵站的方向走去。腳步依舊沉重,但每一步都踩在堅實的地麵上,像在黑暗中摸索著尋找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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