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裡出發去貝斯納爾格林時，倫敦的天空正飄著細碎的雨絲，沾在馬車的玻璃窗上，暈開一片模糊的水霧。我攥著口袋裡的黃銅鑰匙，指尖反複摩挲著鑰匙上的紋路——那是露易絲留下的，此刻卻像帶著她手心的溫度，讓我想起小時候她總用這雙手給我梳頭發，梳完還會偷偷在我口袋裡塞一顆水果糖。
貝斯納爾格林的街道和我記憶裡沒太大差彆，隻是比從前乾淨了些。紅磚排屋沿著街道整齊排列，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擺著盆栽，有的是天竺葵，有的是薄荷，風一吹就飄來淡淡的香氣。我記得露易絲的家在boundarystreet的儘頭，靠近那間她常去的麵包店——以前她總說那家店的司康餅最軟，每次去都會給我帶兩個。
果然，走到街尾，我就看見了那棟熟悉的小房子。淺棕色的木門，門框上還留著露易絲去年冬天貼的冬青枝葉痕跡，雖然已經乾枯，卻還倔強地粘在上麵。最讓我心頭一暖的是院子裡的花園，冬青樹被修剪得整整齊齊，花壇裡的天竺葵開得正豔，粉的、紅的，像一團團小火焰——露易絲生前最愛的就是天竺葵，她說這花耐旱，像能扛住所有苦日子的人。顯然，這些日子一直有人在打理這裡。
我深吸一口氣，走上台階，輕輕敲了敲木門。門環是黃銅做的，上麵刻著一個小小的“”，是露易絲的名字首字母。敲了三下，裡麵傳來一陣緩慢的腳步聲，接著門“吱呀”一聲開了。
開門的是位老年女子，頭發已經全白了，梳成一個整齊的發髻，臉上戴著一副銀邊老花鏡，鏡片後的眼睛溫和卻帶著一絲疲憊。她穿著一件深藍色的圍裙，圍裙上沾著點麵粉，手裡還拿著一塊沒揉完的麵團，看樣子是在準備晚餐。
“請問你找誰？”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很輕柔，像冬日裡曬過太陽的羊毛毯。
“您好，我找露易絲?克拉克，”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我叫喬?安納?格林，是她以前照顧過的人。”
老人聽到“露易絲”三個字時，眼神暗了暗，隨即又亮了起來，她側身讓我進門：“你就是喬？露易絲生前總提起你，快進來吧，外麵下雨了。”
她告訴我她是露易絲的姑媽，名叫艾拉，露易絲去世後，她就從肯特郡搬來這裡，幫露易絲打理房子，也等著那個“叫喬的孩子”來。“露易絲走之前特意跟我說，要是有個穿軍裝、看起來比男孩還精神的姑娘來找她，就把東西交給你，”艾拉姑媽一邊領著我往客廳走，一邊絮絮叨叨地說，“剛開始我還納悶，怎麼會是姑娘？後來她才跟我透了點口風，說你是個特彆的孩子。”
客廳不大，卻收拾得乾乾淨淨。靠牆放著一張深棕色的舊沙發，沙發上搭著一條針織毯，看樣子是露易絲織的——我記得她以前總在冬天織毯子，指尖被毛線針戳出小傷口也不在意。壁爐上擺著幾張照片，有露易絲年輕時的樣子，還有一張是她和艾拉姑媽的合影，兩人站在一片天竺葵花叢前，笑得格外燦爛。
“你坐會兒，我去給你拿東西。”艾拉姑媽說完，轉身走進了裡屋。我坐在沙發上，目光落在壁爐旁的一個小架子上，架子上放著一個陶瓷花瓶，裡麵插著幾支乾花，是薰衣草——那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花，露易絲總說我身上有薰衣草的味道，像個“小香草精”。
沒過多久，艾拉姑媽拿著一個盒子走了出來。那是個木質盒子，表麵刻著簡單的藤蔓花紋，邊角有些磨損，看得出來已經用了很多年。盒子的鎖是黃銅做的，形狀像一朵小小的天竺葵，和我口袋裡的鑰匙正好匹配。
“這就是露易絲留給你的，”艾拉姑媽把盒子放在我麵前的茶幾上，眼神裡滿是不舍，“她藏了好多年，說隻有你能打開。”
我從口袋裡掏出那把黃銅鑰匙，指尖有些發抖。鑰匙插入鎖孔時，發出了輕微的“哢嗒”聲，像是塵封已久的秘密終於要被揭開。打開盒子的瞬間，一股淡淡的氣味飄了出來——是舊紙張的黴味，混著一絲薰衣草的清香，那是露易絲的味道。
盒子裡鋪著一層深藍色的絲絨，上麵放著三樣東西：一封疊得整齊的信，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還有一把銀質的小鑰匙。鑰匙的柄上刻著一個天使的浮雕，天使的翅膀展開，手裡捧著一顆小小的星星，摸起來冰涼卻光滑，顯然被人反複摩挲過。
我拿起那封信，信紙是淺紫色的，邊緣已經有些卷邊，上麵的字跡是露易絲的——她的字總是圓圓的，像小珠子一樣，小時候我總笑她寫的字“沒力氣”，她卻笑著說“這樣才溫柔”。信紙上還留著幾滴淡淡的淚痕，暈開了幾個字，看得出來寫信時，她一定哭了很久。
“喬，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大概已經不在你身邊了。”開篇第一句話，就讓我的眼淚瞬間湧了上來。我趕緊起身，對艾拉姑媽說：“姑媽，我能去外麵讀這封信嗎？我想找個安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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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拉姑媽點點頭，遞給我一把傘：“街角有個小公園，露易絲以前常去那裡坐著曬太陽，你去那裡吧，沒人打擾。”
我抱著盒子，撐著傘走進了公園。雨已經停了，天空透出一點微弱的光，公園裡的長椅上還沾著水珠，我找了一張靠近灌木叢的長椅坐下，灌木叢裡開著幾朵白色的雛菊，像星星一樣散在綠葉間。
我重新展開那封信，指尖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淚痕，一字一句地讀了下去：
“喬，我的小天使。還記得你剛出生那年嗎？我去醫院看你，你躺在保溫箱裡，那麼小，眼睛卻亮得像星星。那天我就知道，我要守護你，因為你不是普通的孩子，你是‘天使’，而我，是你的‘天使守護人’。
“這個身份聽起來很荒唐，對不對？可這是真的。我和卡裡姆——就是照片上那個和我站在一起的男人，我們都是守護人。卡裡姆是美索不達米亞人，他的祖輩就一直在尋找‘神’的蹤跡，而我們這一代，終於找到了線索：‘神’在巴比倫的空中花園裡。
“你小時候總問我，為什麼我總能在你摔倒前扶住你，為什麼我知道你喜歡薰衣草味的餅乾，為什麼我總能在你難過時拿出你最愛的故事書——因為我一直在你身邊，看著你長大。我不敢告訴你真相，怕你害怕，怕你覺得自己和彆人不一樣。可我知道，總有一天，你要去完成你的使命。
“後來你參軍了，我慌極了。戰場那麼危險，我怕我護不住你。卡裡姆說，他要去參軍，跟在你身邊，偷偷保護你。他說他會找到機會，把地圖交給你——那是他祖輩傳下來的，標注著巴比倫空中花園的位置。我呢，就守著這把鑰匙，它是打開花園大門的鑰匙，鑰匙柄上的天使，就是你的象征。
“沒想到，那次戰役，他竟然用自己的命救了卡特先生。喬，你不知道，他生前總跟我說，你是個勇敢的孩子，比很多男人都堅強。他說他沒選錯，你一定能找到那個地方，找到‘神’。
“照片是我和卡裡姆在倫敦拍的，那天是他的生日，我們去了海德公園，他說等戰爭結束，要帶你去美索不達米亞，看底格裡斯河的日落。可現在，他不在了，我也快不行了。
“喬，答應我，一定要找到巴比倫的空中花園。那地方在美索不達米亞，就是以前人們說的兩河之間的土地。卡裡姆的地圖和我的鑰匙，合在一起就能找到準確的位置。找到‘神’，不僅是為了我們，也是為了你自己——你會明白，你為什麼是‘天使’，為什麼你總能在困境中站起來。
“我走了以後，彆難過。我會變成天上的星星，看著你。記得多吃點東西，彆總像以前一樣，為了練擊劍忘了吃飯。卡特先生是個好人，他會幫你的。還有你母親，她很愛你，彆讓她擔心。
“我的小天使，勇敢地去尋找吧。我會一直守護你，無論我在哪裡。
愛你的，露易絲”
信紙在我手裡微微顫抖，眼淚滴在“愛你的，露易絲”那幾個字上，暈開了一片淡淡的水漬。我拿起那張照片，照片上的露易絲穿著一條淺藍色的連衣裙，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她身邊的男人，皮膚黝黑，笑容溫和，眼神裡帶著一絲堅定——我一眼就認出來，他就是那天在戰場上救了卡特先生的人，就是卡裡姆。照片的背景是海德公園的噴泉，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溫暖得像一場永遠不會醒的夢。
我又拿起那把銀質鑰匙，天使的浮雕在指尖下清晰可見。我突然想起，小時候露易絲給我戴過一個銀鐲子，上麵也有一個小小的天使，後來我練擊劍時不小心弄丟了，我哭了好久，露易絲卻安慰我說“天使會一直在你身邊”。原來，從那時起，她就把秘密藏在了我的身邊。
公園裡的風輕輕吹過，帶著雛菊的香氣。我把信、照片和鑰匙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裡，緊緊抱在懷裡。我知道，露易絲和卡裡姆的遺願，現在成了我的使命。巴比倫的空中花園，美索不達米亞，卡裡姆的地圖，露易絲的鑰匙，還有那個一直被提起的“神”——這一切，都和我之前在海之門的經曆，和威廉的失蹤，緊緊聯係在了一起。
我站起身，撐著傘往家的方向走。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有下班回家的工人，有推著嬰兒車的母親，有背著書包的孩子。倫敦的傍晚總是這樣，帶著一股煙火氣，讓人覺得溫暖。我摸了摸懷裡的盒子，心裡突然變得無比堅定。
露易絲，卡裡姆，我會找到巴比倫的空中花園，找到“神”。我會完成你們的遺願，也會找到威廉，回到那個滿是藍天白雲的海之門。
走到家門口時，我看見母親正站在門口張望，她的手裡還拿著一件我的外套。“喬，你怎麼才回來？我都擔心死了。”她走過來，接過我手裡的傘，看見我懷裡的盒子，又問，“這是什麼？”
“是露易絲留給我的東西，”我看著母親的眼睛，語氣裡帶著一絲堅定，“媽，我知道我要去哪裡了。我要去美索不達米亞，找一個地方，找‘神’。”
母親愣了一下，隨即輕輕摸了摸我的頭，眼神裡滿是理解：“你想做的，就去做吧。媽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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