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明錄》裡麵有一段很有意思的話——“人死為鬼,鬼死為聻,聻死為希,希死為夷,夷死為微,微死無形。”
如果從字麵去理解的話,這句話的意思很簡單,就是說人死之後會變成鬼,然後再一步步經過聻、希、夷、微這些環節,最後歸於無形。即所謂的塵歸塵、土歸土。
然而,如果深入去探究的話,這句話似乎又不止於這個意思。在它的背後,似乎又與國人骨子裡的一些東西有關。
怎麼說呢?從盤古開天地之後,就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那就是神也好仙也罷,至始至終,在這些故事裡都是人的形象占據了主體。
譬如我們耳熟能詳的三皇五帝、女媧伏羲、關公鐘馗等等,莫不如此。
甚至在那些萬物皆可成精的說法裡,故事裡的主角演變的形態都是朝著能“直立行走”作為自己的目標。比方說青城山下的那兩條蛇,或者是老吳筆下李天王的乾女兒地湧夫人。
神、鬼、仙、妖、怪,能混跡人間,方顯手段。這也與西方那些張牙舞爪高高在上的有著天壤之彆。
所以,正如現在一些段子所說的那樣,一旦惹急了國人,讓他喊出一句“列祖列宗在上”之後,許多事情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話說回來,等級製度出現之後,國人的祭祀活動便有著嚴格的劃分。“天子七廟,諸侯五廟,大夫三廟,士立一廟,庶人無廟”。
在“庶人無廟”的後麵,還有一句“四時祭於寢”。這兩句連起來以後,殺傷力就有點大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怎麼能斷了香火呢?
所以,即便是朱熹,在琢磨這事兒的時候,也不得不絞儘腦汁,挖空心思,在“寢”和“廬”之間硬生生地趟出了條路——“祠堂”。
之所以會如此,原因就在於庶人或者庶人以下的階層,是不被允許進行宗廟祭祀的。
而且,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規定,在占據群體數量主體的庶人及庶人以下的階層中,“鬼”的說法就變得更為普遍和廣泛了。
畢竟,那些有宗廟的人家,他們的祖先能夠得到後人的祭祀和膜拜,香火不斷,自然就有可能化仙化聖;而那些沒有宗廟的普通百姓,在他們死後,就隻能成為鬼了。
更糟糕的是,要是這些死後成鬼的,如果是斷了香火,淪落成了孤魂野鬼,那麼就將與徹底的無形狀態越來越接近。然而,又有誰會心甘情願地接受這種歸於無形的命運呢?
所以,自然而然地,關於“鬼”或者是“鬼作怪”的故事也就越來越多了起來。而在劉義慶的筆下,就記載了這樣一則十分有趣的故事。
話說有個人死後,成了出入冥府的新鬼。
也不知道這新鬼是沒有後人供奉香火還是怎麼的,到了鬼境之後,這個新鬼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淒慘啊。餓的瘦骨嶙峋的不算,還整日飄蕩,沒個落腳的地方。
某天,這新鬼飄著飄著的時候,發現前麵有個熟悉的身影,是自己生前的一個好友。不過,這位老友比他先到冥府二十多年了。
然而,這老友或者說是老鬼卻是又肥又胖,與自己骨瘦如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可是,這老鬼和自己一樣啊,差不多也沒什麼血食。
看著老鬼悠悠然的樣子,新鬼很是自慚形穢。自己現在這樣子,夠狼狽的了,還是撇過身,假裝沒看見算了吧。
卻不想那老鬼倒眼尖,老早就瞅見了新鬼。現在見他要躲起來,於是就快步追了上來,攔下了新鬼,滿臉好奇地問道:“老弟兄,你也來了啊!怎麼弄成了這個樣子?”
見自己讓老友給追上了,這新鬼隻好無奈地停下腳步。他轉過身來,一臉愁苦地看著老鬼,“哎,我這不是餓的嘛?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啊!”
“餓的?”聽到新鬼的回答,老鬼的眼睛一下子就睜得圓溜溜的,滿臉狐疑地看著新鬼,“怎麼會餓著呢?”
見到老鬼如此驚訝,似乎還話中有話。新鬼立馬就打蛇順棍了,“老弟兄啊,你比我先來二十多年,肯定有法子,對不對?”
“還請老弟兄幫襯一把,再這麼下去,我怕是不成了呢。”說著,新鬼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哀嚎,看的老鬼更是一驚一乍的。
“我說老弟兄,這事兒挺簡單啊,莫非你不知道?”
“挺簡單?怎麼可能呢?哎呀,老弟兄,你就不要挖苦我了。我這都前胸貼後背了,你還說這事兒挺簡單。”聽到老鬼的話,新鬼不由地埋怨起來。
“好好好,老弟兄,真的不是我挖苦你。”老鬼一邊給新鬼作著揖,一邊接著道。
“真的啊,老弟兄,你隻要肯作怪,嚇唬人,他們一害怕,就會奉上血食。怎麼可能會餓著呢,還餓成這副樣子。兄弟我,就一直是這樣做的。”
隻要肯作怪,就會得到血食。這事兒這麼簡單?頓時,新鬼像是醍醐灌頂一般,忙不迭地的給老鬼做了好幾個揖,嘴裡還不停地說著感謝的話,隻差沒當場跪下給老鬼磕頭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相互道彆之後,新鬼飄啊飄的,飄到了一個大村子。這個村子裡的人家很多,看上去挺鬨熱的。
新鬼就落下了腳,飄進了村子東頭的第一戶人家。進到院子一看,西邊的廂房裡有著張磨盤,磨盤上還有些麥子。
磨盤邊,一個粗壯漢子正在對一個小孩子說,“趕緊點收拾乾淨,老子先歇會兒氣,累死了。”
這時,新鬼就想起了老鬼說的話,“隻要肯作怪,就能讓人害怕,從而得到血食。”
於是,新鬼就飄到了磨子邊,伸出手開始吱嘎吱嘎地推起磨子來,把磨子推得像男主人一樣快。
一邊推,新鬼一邊偷偷打量著那對父子。心道,看,這麼大白天,你們家的磨子自個兒轉,起來了看你們怕不怕。
然而,讓新鬼意外的是,這磨子轉起來以後,是把這對父子嚇了一跳,但他們的臉上卻看不到一丁點驚恐的神色。
反而,那當父親的,站起了以後,還合什了手掌,念起了阿彌陀佛。同時還不忘催促孩子,“還不趕快把麥子續上啊?這一定是佛祖知道咱們家窮,特意派了一個鬼來給咱家推磨呢。”
然後,他就乾脆地站在一邊念起了從寺裡聽來的經文。
看著當父親的催促著兒子把麥子倒進磨孔裡,一點害怕的意思也沒有,新鬼自己倒有些慌了,就撒手準備飄走。
可是,隨著男主人誦讀經文的聲音響起,新鬼卻發現自己身子不聽使喚了,居然還不由自主地就開始推起了磨子,無論怎樣掙紮都無濟於事。
就這樣,新鬼無奈地推著磨子,不停地磨著麥子,一直持續到天黑,大約磨了幾十鬥麥子之後,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又能夠聽從使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