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玉閉上眼睛,額頭磕在冰冷的馬車上,徹底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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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嘉玉再次醒來,看到滿牆刀槍劍戟,一張被完整剝下來的狼皮掛在正中,幽幽看著她。
外麵隱約有說話聲傳來。
“將軍太看得起我了。家父雖有皇族血脈,然長安亦受李家父子要挾,何況幽州?若我這個大長公主之孫的身份當真有用,也不會被李繼諶邀來並州做客,一客就是三年。”
男子嗓音如林籟泉韻,帶著淡淡的嘲意,唐嘉玉馬上認出來,這是王榕的聲音。
是雲雀的信送到了嗎?他是來救她的嗎?
唐嘉玉不敢動彈,靜靜聽著外麵的對話。
另一道聲音屬於魏成鈞:“少主自謙,誰不知王家和長安關係緊密,備受恩寵,幽州送去的折子,朝廷都會應允。若你肯幫我上表,讓朝廷正式任命我為河東節度使,我願和少主結為異姓兄弟,今後不管是誰攻打幽州,河東定出兵庇佑。”
王榕苦笑,異姓兄弟?魏成鈞和李昭戟還是一起長大的表兄弟呢,還不是說背叛就背叛。魏成鈞想讓王家上表朝廷,幫他正名,然而王家要真這麼做,就是得罪死了李昭戟。
王榕婉言相拒:“祖母逝去後,幽州和長安的聯絡便斷了,如今已有數年不來往,許多臉都不認識了。我實在有心無力,望將軍見諒。”
魏成鈞見王榕再三拒絕他,鷹眼眯起,裡麵露出陰鷙狠辣:“王榕,我請你來好言相商是看得起你,你以為上表一事,非王家不可?實話告訴你吧,唐府那位並非我舅父的私生女,而是僖宗南逃路上遺失的女兒。我娶了她,再向朝廷上書,一樣可以得到朝廷認可。”
唐嘉玉心頭巨震,屏住呼吸,希望再聽到一些自己的身世內幕。屏風外王榕聽到這個消息,同樣意外不已:“她是先帝公主?”
“自然。”魏成鈞以為王榕不信,不疾不徐說出十七年前的秘密,“廣明元年,李繼諶南下平叛,其妻劉氏正好懷孕,我母親便在李府陪產。一天夜裡,李繼諶的心腹神神秘秘從前線送回一個女嬰,讓劉氏暗中撫養,不得示人。那時劉氏生下李昭戟沒多久,便將兩個孩子養在一起,掩人耳目。光啟二年,李繼諶打敗叛軍,收複長安,受封河東節度使,得到並州作封地。他將宅邸遷至並州,趁機將下人大換血,再無人知道李家曾養過一個女嬰。而同年,並州多了一個富商唐府。”
王榕非常震驚,但魏成鈞總不至於拿這種事騙他,何況細思之下,很多彆扭的地方竟一一對上了:“難怪李繼諶不想讓她出門,滿足她的一切要求,卻從不讓她進入並州交際圈。那年張朝攻陷長安,僖宗倉皇逃往蜀地,路上遺失一個公主倒也說得通……”
王榕忽然一怔,像是想到什麼,眼神微微變化:“那一年唯有王昭儀有孕。王昭儀在逃亡途中生下大公主,可惜叛軍追得緊,母女俱沒活下來。僖宗在益州安頓下來後,得知王昭儀和大公主罹難,慟哭不止,追封王昭儀為嘉懿皇後,大公主為齊興公主。將軍是說,唐嘉玉,就是齊興公主?”
魏成鈞一介武人,哪知道宮闈裡有哪些公主皇子,他隨意點頭:“興許是吧。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王榕欲言又止,自然是因為,他的祖母曾嫁了一個女兒入宮,十分得寵,第二年就被僖宗冊封為昭儀。
那位死在南逃路上的王昭儀,就是他的姑姑。
王榕曾被李繼諶脅迫順著唐嘉玉,心裡對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商戶女十分厭惡。但現在他得知,那極有可能是他的表妹。
王榕不由生出愧疚,不動聲色朝屏風後掃了眼。早知如此,在看到雲雀腿上的血書時,他應該去救她的。然而王榕隨後又想到,他都在幽州為質,哪有餘力營救彆人呢?
若僖宗還活著,她當是宮裡的嫡長公主,王榕送信去長安,朝廷或許會派兵來救她。可是,僖宗在南逃中國破喪權,妻離子散,大受打擊,到益州行宮第二年就駕崩了,年僅二十,並未留下子嗣,如今皇位上的是唐嘉玉的叔叔。
新帝會冒著得罪河東軍的風險,派兵營救一個未曾謀麵的侄女嗎?
王榕捏緊了指節,深深痛恨自己的無能,試圖彌補什麼:“她一介女流,在朝廷眼裡死了多年,哪怕有公主身份也不過一個空殼。將軍說她是公主,朝廷便會信嗎?”
魏成鈞大笑:“這就不勞少主操心了。當年李繼諶撿到她時,繈褓裡還有淩雲圖和一封王昭儀親筆所書的信件。有這兩樣在手,不怕朝廷不認。”
“淩雲圖……”王榕瞳孔緊縮,低聲喃喃,“原來如此。李繼諶大費周折,竟是為了淩雲圖。”
王榕抬眸,以一種十分複雜的眼神看著魏成鈞:“得淩雲圖可得天下的傳聞,將軍竟真的信?”
為何不信呢?李繼諶不惜憑空造了一個唐宅,耗費大量人力物力陪唐嘉玉演戲,總是有原因的。
魏成鈞不肯多透露,冷笑道:“是真是假又如何,反正她是公主總假不了。我便是今夜強占了她,來日再向朝廷請封,朝廷為了顏麵,定會封我做河東節度使。若到了這一步,要幽州節度使又有何用?王少主,你說是不是?”
魏成鈞知道裡麵的人醒了,但他不在意。一個弱女子,知道了這些秘密又能如何。他要逼王榕站到他這邊來,不止是幫他向朝廷上表請封,更要王榕背後的幽州軍都為他所用。
王榕指節繃得發白,這個世界總是在逼他做選擇,不是舍棄這些,就是舍棄那些。可是,他有的選嗎?
唐嘉玉不敢呼吸,過了許久,也或許隻是瞬息,她聽到王榕淺淡的像是要消散的聲音:“好,我為將軍上表。”
外麵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唐嘉玉閉眼裝睡。有人出去,也有人進來,進來的那道腳步聲停在她麵前,許久未動。
他的目光沉重炙熱,如有實質,唐嘉玉心跳如擂鼓,但依然緊緊閉著眼,裝死到底。
她知道這時候她應該醒來,對魏成鈞說一些撒嬌討好的話,但她做不到。
魏成鈞感受到她無聲的對抗,笑了聲,意味不明撫上她的臉頰:“你心心念念的王榕,對你倒有些真心。”
唐嘉玉渾身汗毛都炸起來了,強忍著不躲。魏成鈞的手慢慢遊移到唐嘉玉的脖頸,警告意味十足地掐住:“你該感謝你是公主,要不然,你早就死了幾百次。你以為我真的喜歡你嗎?嗬,在唐府做戲,是我接過最無聊的任務。要不是李繼諶下令,一定要從你身上套出淩雲圖的秘密,我根本不會看你一眼。”
魏成鈞起身,居高臨下,冷冰冰盯著她:“成婚後,你最好老實些。”
腳步聲離開很久,唐嘉玉才慢慢睜開眼睛。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何其有幸,成為這塊引天下征伐的“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