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玉用力掰魏成鈞的手指,然而紋絲不動。唐嘉玉心裡拔涼,她真的是公主?
從商戶女到公主,階級堪稱飛躍,唐嘉玉本該高興,但一個從小長在並州的公主,卻不太妙。
她又不是皇子,圈禁她有什麼用處?她為何會出現在河東?而現在,這些亂臣賊子又為何要爭奪她?
唐嘉玉想不明白,顛簸中看到唐廣成領著侍衛匆匆而來,唐嘉玉大喜,對父親高呼:“阿父,我在這裡,快救我!”
唐廣成看到魏成鈞抓著唐嘉玉,果然勃然大怒,厲聲斥道:“魏成鈞,節度使視你如親子,少主有的,你分毫不差,你竟忘恩負義,背叛主上!魏賊,現在悔過還來得及,放下她,等少主回來,我會求少主留你一命。”
魏成鈞哈哈大笑,聲音忽而轉得陰鷙:“笑話,我哪裡不如李昭戟,憑什麼事事都須他施舍?如今李繼諶已死,節度使金印和淩雲圖都在我手裡,李昭戟怎配和我爭?”
唐嘉玉不禁擰眉,節度使金印如玉璽一樣,是藩鎮主帥的身份象征,魏成鈞奪金印她能理解,但淩雲圖是什麼?
唐嘉玉不知,但唐廣成顯然是知道的。唐廣成臉色大變,深深看了唐嘉玉一眼,對身後的護院家丁下令:“放箭,誅殺逆賊,一個不留!”
唐嘉玉大驚,忙喊道:“阿父,還有我!”
然而,愛女如命、對她有求必應的父親隻是遠遠望著她,聲音冷酷陌生:“老臣看管皇女不力,自會以死謝罪,但淩雲圖不能落入逆賊手中。與其讓你為魏賊所用,不如殺了你,讓淩雲圖永遠失傳。”
唐嘉玉不可置信喃喃:“阿父……”
她的聲音淹沒在亂雪中,箭如雨下,蝗蟲般鋪天蓋地,魏家親兵連忙舉盾護在唐嘉玉身前。士兵一個接一個倒下,不知多少條人命作盾,唐嘉玉被架到廊柱後,好歹有了喘息的餘地。
鮮血融化了雪水,浸透唐嘉玉的繡鞋。寒意攀著骨縫而上,凍得她渾身冰涼。
父親要殺她?
魏成鈞這邊的人接連折損,魏成鈞狼狽不堪,恨聲道:“龐誠在唐府扮了十四年的富商,我以為他功夫已徹底生疏了,沒想到排兵布陣的能力竟絲毫不減當年!”
“龐誠曾是李繼諶麾下虎將,不容小覷。”看起來是謀士的人在旁提醒魏成鈞,“少將,代州傳來密報,李昭戟聽聞雲州告急,前日帶了三百親兵去雲州督戰,若他得知李繼諶死訊,恐會轉道回並州,不可不防!”
李家三代盤踞在河東,勢力根深蒂固,要不是邊關告急,牙城內的鴉軍都被調去北方支援,而魏成鈞又有李繼諶外甥的身份,趁人不備將忠於李繼諶的將領全部殺死,也鑽不了空子。
但奪下並州,不代表能守住並州,更不代表魏成鈞能順利成為河東節度使。李昭戟不除,魏成鈞就一日不得安穩。
魏成鈞聽到那個名字,戾氣橫生:“他隻有三百人,能成什麼氣候。我已埋伏了兩千人馬在半道截殺他,定萬無一失!”
魏成鈞一口咬定萬無一失,謀士皺了皺眉,道:“少將,為防夜長夢多,須得趕在李昭戟得到消息前,控製城外大營,接管並州駐軍,方為上策。時間緊迫,不能在這裡耽誤下去!”
魏成鈞何嘗不知,幸好他早有防備。魏成鈞沉著臉放出一枚信號彈,頃刻淹沒於風雪中。
似乎沒什麼用處,唐嘉玉想法剛落,院牆外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庭院裡的人被氣浪衝擊,不分敵我,都狼狽地摔倒在地。
魏成鈞這個瘋子,他竟然推來了火炮!
唐嘉玉被士兵護在最裡麵,但也被炸得臉頰漆黑,咳嗽連連。她虛弱地撐起身體,顧不上害怕,手腳並用爬過屍體,藏到新的掩體後。唐府高牆被強行轟開,外麵的街道衝來一群訓練有素的士兵,謹慎停在箭矢範圍之外。
一名少年被五花大綁著推搡至陣前,唐嘉玉本來不解這個少年是誰,然而唐廣成看清少年的麵容,臉色大變:“茂績!”
唐嘉玉愣怔,哪怕她從未聽過這個名字,依然瞬間猜到了此人身份。
原來父親有真正的兒子,名茂績。
士兵將少年嘴裡的布團取下,少年梗著脖子不肯出聲,旁邊的魏家親兵手起刀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砍下少年的一根手指。
少年痛喊出聲,唐廣成雙目通紅,目眥儘裂:“休傷吾兒!”
魏成鈞擦去臉上的飛灰,大笑著起身:“龐誠,你將妻兒藏得可真深,頗費了我一番功夫才找到。他今年才十八,正是建功立業、娶妻生子的大好時候。讓你的人放下弓箭,要不然,我當著你的麵,把他十根手指都剁掉!”
唐廣成緊咬牙槽,脖頸上青筋畢現。魏成鈞見唐廣成不動,揮手,士兵舉起刀,眼看要朝少年拇指砍去。
唐廣成對著唐嘉玉放箭時沒有絲毫猶豫,然而現在,他明知道魏成鈞在使詐,便是答應了魏成鈞的要求,他們也未必會放過茂績,可是,那是他的兒子啊!
刀落下之時,唐廣成終究忍不住大喊:“住手!”
他臉上溝壑抽動,像瞬間衰老了一般,全然頹敗下去:“放下武器。”
唐廣成身後家丁陸續放下弓箭,魏成鈞的人趁機突圍。唐嘉玉暈暈沉沉看著這一幕,哪怕廝殺聲又起,亂兵流矢,血肉橫飛,到處都是殺紅了眼的士兵,她也忍不住回頭,去看那個對她慈愛有加、奉若掌珠,仿佛永遠不忍心拒絕她任何要求的父親。
金銀財寶、綾羅綢緞,她要什麼給什麼,可是生死關頭,他卻下令向她放箭。
原來,她快樂生活了十七年的家是假的。他不是她的父親,不叫唐廣成,不經商,不是為她遮風擋雨的高山。他叫龐誠,有妻有子,是李繼諶的心腹部將。
她隻是他的,任務對象。
唐嘉玉被人近乎粗暴地塞入馬車,她都來不及消化悲傷,就被魏成鈞一掌打暈。
昏迷前,她看到風卷著碎雪吹開車簾,對她不苟言笑的薑姨負了傷,垂首站在魏成鈞麵前,恭敬而期許問:“少將,奴無能,沒能將皇女帶出唐府,還得有勞少將親自出馬。但薑果她……”
隔著風聲,魏成鈞的回複高高在上,漫不經心:“放心,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不會虧待你們母女的。”
哦,原來薑姨也有自己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