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乃白太後,請儘罷中常侍以下,以三署郎補其處。太後不聽,曰:“中官統領禁省,自古及今,漢家故事,不可廢也。且先帝新棄天下,我奈何楚楚與士人共對事乎!”進難違太後意,且欲誅其放縱者。
——《資治通鑒?卷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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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後。
何進帶著滿身的酒氣,與未乾的血跡,再一次,踏入了椒房殿的殿門。
他的玄色朝服下擺,沾著幾滴暗紅,那是方才在宣室殿前,杖斃幾個不開眼的小黃門時,濺上的。
&34;大將軍,到……&34;
淒厲的唱名聲,在九重宮闕間回蕩,像是被掐住脖頸的夜梟。
何進在椒房殿前駐足,抬頭望見簷角銅鈴,在晚風中搖晃。
七日前新換的素紗宮燈,在暮色中泛著慘白。
先帝駕崩,不過方七日。
這座宮城,已換了人間。
“大將軍!”
珠簾後,傳來清冷的女聲。
何太後執玉梳的手,頓了頓,皺眉道:&34;你身上,有酒氣,也有……血腥氣……&34;
何進掀袍,打著酒嗝,踞坐在了,錦茵之上。
青銅熏爐,騰起的青煙,模糊了他的麵容。
&34;方才,處置了幾個妄議朝政的閹豎。&34;
他刻意加重了最後兩字,指節叩在漆案上發出悶響:&34;臣,奏請太後,儘罷中常侍以下,以三署郎補其處。&34;
“放肆!”
透過無風自動的珠簾,何進可以看到自家妹子,頭上那十二旒冕上的東珠,在陰影中泛著冷光。
&34;中官統領禁省,是孝武皇帝定下的規矩!高祖斬白蛇時,這些閹人,就在未央宮灑掃了!&34;
殿外忽起驟風,卷著幾片枯葉,撲在茜紗窗上。
何進盯著妹妹鳳履上顫動的珍珠,不知為何,竟想起十多年前,在宛城屠肆,這個蹲在血水裡洗豬腸的小妹,總要把最細的腸子,繞在指間把玩。
煙霧繚繞,何進眼角微紅,下意識的,伸手撥開熏爐,青煙倏然散亂。
“宦堅橫行,十常侍攪的天下民不聊生!若為兄……若臣,將聲名狼藉的閹人儘除,定能在士人中建立威望!將來……青史留名,也未嘗不可!”
“所以,大將軍就要把他們,都殺光?&34;
何太後猛地起身,十二幅湘裙掃過金磚,腰間組玉佩撞出清越聲響。
&34;先帝梓宮尚在德陽殿,你就要逼哀家,與那些士大夫楚楚共事乎?&34;
她刻意模仿著兄長的洛陽官話,尾音,卻帶著南陽鄉音的顫抖。
“阿?……”
“放肆!”
何進剛開口,卻被無情的打斷。
“陛下歸天,這世上,便再無一人,可喚哀家阿?!大將軍,自重!”
珠簾後的聲音,清冷,不帶一絲溫度。
“……”
何進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沉默的,摩挲著劍柄上纏的犀牛皮,忽然想起昨日袁隗府上那局六博——當他擲出梟棋時,太傅袖中落出的竹簡上,分明寫著&34;竇武&34;二字。
大將軍,竇武!
竇武沒做成的事,他何進,莫非……也同樣做不成麼?
不!
他何進,絕對不會是竇武!
他,是要比肩霍光的存在!
待除儘了宦堅,麒麟閣功臣譜上,理當有他何進的一個位置!
何進,心潮澎湃。
他的眼睛,越來越紅。
建寧元年的血,到底還是滲進了,中平二年的磚縫。
“太後,該用膳了。”
一聲陰柔的嗓音響起,容貌俊秀到,讓何進都為之側目的左豐,躬身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