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僚大會,卓乃奮首而言曰:“大者天地,其次君臣,所以為政。皇帝暗弱,不可以奉宗廟,為天下主。今欲依伊尹、霍光故事,更立陳留王,何如?”公卿以下莫敢對。
——《後漢書?董卓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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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七,陰。
卯時未至,洛陽南宮的德陽殿前,已站滿持戟甲士。
廊下的青銅燈盞,在晨風中搖曳,將西涼軍甲胄上的冷光,映成遊動的蛇影。
昏暗沉沉的天空,仿佛是巨山一般,壓在了魚貫而入,前來上朝的,大漢朝臣的心頭。
今天的朝會,似乎,很是不一般。
新任尚書令,種拂的額頭,滲出冷汗。
他擔憂的望著丹墀上,那垂落的十二章紋冕旒,忽然驚恐的發現,那十二串白玉珠,竟少了兩串!
大漢的少年天子,此刻正蜷在龍椅上,緊緊裹著玄色龍紋裘袍。
少帝那清瘦的麵龐,被垂旒遮去大半,隻能看見微微發抖的指尖。
“董太尉,至~~~~”
西涼軍特有的鐵甲鏗鏘聲中,這位西涼鐵騎的統帥,昂首闊步,一步步,邁上了玉階。
他站至最高階,俯視少帝許久後,猛然轉身,腰間九環刀,撞在青銅燈柱上,發出令人心悸的脆響。
身佩紫綬金印的太傅袁隗,論身份,論資曆,都是當之無愧的群臣之首。
他見董卓罔顧朝儀,竟敢走上丹墀最高階,與天子等高不說,還敢俯視天子。
縱然心知情況不妙,但袁隗還是硬著頭皮,跨班出列,準備裝腔作勢的,提醒一下那個殺人不眨眼的西涼武夫。
畢竟,身後數百雙朝臣的眼睛,都盯著他袁隗的一舉一動哩。
可還未待這位四世三公的尊長開口,忽見大漢文宗,郎中蔡邕,自班列中跨出,手捧著青玉笏板,朗聲高呼。
"日月更替本天道,君臣易位順時勢。昔伊尹放太甲於桐宮,霍光廢昌邑立孝宣,皆以社稷為重。今上孱弱,久病難愈,當效古賢故事,改立陳留王協。"
話音未落,殿外忽然傳來金鐵交鳴。
種拂瞥見,新任北軍校尉,長子種劭的佩劍,正被一名雄壯到駭人的西涼武士,給一寸一寸的,又給按回了鞘中。
那劍格上纏著的素帛,竟被生生扯斷。
那是半月前,為先帝守靈時係的孝帶。
“蔡伯喈!你簡直是大逆不道!”
蔡邕話音未落,便引來了袁隗的當堂怒斥。
如果說董卓罔顧朝儀的行為,還在袁隗可以忍受的範圍,那蔡邕的話,就完全超出了袁隗可以忍受的極限。
他是誰?
太傅!
太傅是什麼?
天子之師!
袁隗為了太傅這個清貴至極的位子,連三公都可以不要,足可見他有多珍視這位子。
可若是少帝被廢,那他這個太傅,豈不是,變得徒有其名了?
所以,縱然如何明哲保身,被逼至懸崖邊的袁隗,已然是再無退路。
這位當朝第一人,執天下世家之牛耳的袁氏家主,踏前兩步,玄色朝服上的獬豸紋,在燭火中若隱若現。
"孝靈皇帝晏駕未滿一月,幼主雖衝齡,然仁孝聰慧。太甲悔過後尚能歸政,豈有因稚子偶疾而輕言廢立之理?"
“哈哈哈……”
最高處的董卓,突然放聲大笑,肆無忌憚的笑聲,震得殿中帷幔簌簌抖動。
倉啷啷……
董卓拔出腰間九環刀,隨手一揮,便劈下了龍案一角。
那桌角,劃過少帝的手背。
霎時間,殷紅的血珠,滲進玄色衣袖,少年天子卻連驚呼,都不敢發出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