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梯儘頭的光亮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帶著潮濕的草木氣息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苦澀藥香。林野率先走出階梯,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屏住了呼吸——
這是一個被巨岩環抱的天然天坑,直徑足有百米,坑壁上垂掛著虯結的古藤,藤蘿間開滿了淡紫色的小花,每朵花的中心都凝著一滴晶瑩的露珠,在天光下泛著微光。天坑底部是一片澄澈的水潭,潭水倒映著坑頂漏下的天光,宛如一塊嵌在黑暗地宮中的藍寶石。潭邊還生長著大片蕨類植物,葉片上滾動的水珠墜地時,會發出清脆如銀鈴的聲響,與地宮深處的死寂形成詭異的對比。
“這……真的是秦始皇陵裡?”老金揉了揉眼睛,伸手摸了摸身旁冰涼的岩壁,指腹傳來粗糙的顆粒感,“地宮深處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天坑?怕不是咱們撞進了另一個世界?”他甚至誇張地抬頭,想從坑頂的縫隙裡找一找“天空”的痕跡。
洛璃蹲下身,指尖輕輕觸碰潭邊的泥土,土壤濕潤鬆軟,指腹還能感受到微弱的溫度,像是有活物在土層下呼吸。“這裡的地質結構很特殊,應該是地殼運動形成的空腔,後來被陵墓的建造者利用起來了。你看這些植物的根係,都順著岩石縫隙往地下延伸,明顯是長期適應地宮環境的變種。”她話音剛落,突然指向潭邊一叢半人高的植物,葉片呈心形,脈絡間隱隱透著熒光,“看!那就是解魂草!”
林野快步走向解魂草,月記裡姐姐畫的草圖在腦海中清晰浮現——葉片邊緣有細小的鋸齒,莖稈處纏著銀白色的細線,湊近了還能聞到一股類似艾草卻更清苦的香氣,吸入肺腑時,連剛才在地宮秘道中沾染的疲憊感都消散了幾分。他小心翼翼地撥開葉片,發現每株解魂草的根部都纏著一小塊青銅片,上麵刻著與石生鏨子筆跡相似的“石”字,筆畫深陷入青銅,邊緣還凝著暗綠色的銅鏽。
“這些解魂草是守陵人種的。”林野撫摸著青銅片上的刻痕,指腹能感受到凹槽裡積著的細微泥土,“石生說‘天坑有解魂草,救吾等’……難道守陵人一直靠這些草維持意識?可石生明明是‘活俑’,植物的藥性怎麼能作用於陶土之身?”
葉薇拿出樣本袋,戴著乳膠手套小心地采集了解魂草的葉片和根部的青銅片,動作精準得像個嚴謹的科研人員:“解魂草的汁液裡含有生物堿,能抑製神經毒素。鎖魂湯讓活俑‘不死’,但也封印了他們的神智,解魂草就是‘解藥’,能暫時喚醒他們被鎖魂湯壓製的意識。不過這藥性持續時間很短,而且……”她舉起樣本袋對著天光看了看,“你看葉片的脈絡,像不像微型的青銅線路?我懷疑解魂草不僅是草藥,還和地脈能量有關聯。”
蘇烈靠在潭邊的巨岩上,目光沉沉地看著潭水。水麵平靜無波,像一塊巨大的黑曜石,卻隱約能看到底下有什麼東西在緩緩遊動,陰影龐大扭曲,絕非凡間魚類的形態。“這水潭……恐怕不簡單。”他用工兵鏟的柄部輕輕敲擊水麵,“咚”的一聲悶響後,潭水泛起漣漪,那陰影遊動的速度明顯加快了,仿佛被這聲響驚擾,正蟄伏著等待突襲的時機。
老金突然指著天坑頂部的藤蔓,聲音因激動而發顫:“你們看!那藤上掛著東西!”
眾人齊齊抬頭望去,隻見古藤的交錯處,懸掛著十幾個用麻布包裹的繭狀物,每個繭都有半人高,表麵的麻布被藤蘿汁液浸染得發黑發硬,隨著藤蘿的擺動輕輕搖晃,像一顆顆畸形的果實。最靠近潭水的一個繭,麻布已經破損,露出裡麵的輪廓——那青灰色的皮膚、僵硬的關節弧度,竟與石生的“工匠俑”極其相似。
“是……是新的守陵人?”洛璃的聲音發顫,她想起石生鏨子下的“第七十代守陵人”,“有人在天坑用解魂草培育新的活俑?可培育活俑需要鎖魂湯,這裡……”
林野突然想起姐姐月記裡的一句話,字跡是用炭筆寫在泛黃的紙頁上的,帶著跋涉後的潦草:“解魂草非救,是‘續’。守陵人的命,是用解魂草一次次續上的,像枯木逢春,卻永遠長不成新的枝椏。”他看向那些繭狀物,破損的麻布下,似乎能看到皮膚泛著青灰色的紋理,血管處隱約有銀色的絲線遊走,與石生露在粗布外的手腕如出一轍。
“嘩啦——!”
就在這時,潭水突然劇烈翻湧,一個巨大的黑影從水下竄出,帶起的水花潑了眾人滿身,冰冷的水珠砸在皮膚上,竟激起一陣針紮般的刺痛。那黑影是一條通體漆黑的巨蟒,鱗片在天光下泛著金屬光澤,每一片都像打磨過的青銅甲片,蛇瞳豎立如兩道細縫,死死盯住潭邊的解魂草,信子吞吐間,帶著濃烈的腥氣和水銀特有的辛辣味。
“是‘鎮潭蛇’!”石生的鏨子刻痕猛地閃過林野的腦海,那些刻在青石上的蟲書仿佛活了過來,“古籍記載,秦始皇陵用水銀養蠱蛇,以活俑血肉為食,鎮守天坑的解魂草,防止外人盜取!”
巨蟒張開血盆大口,獠牙上還掛著銀色的粘液,在天光下閃著妖異的光,顯然是水銀與蠱毒的混合物。阿鬼反應極快,幾乎在巨蟒現身的同時,一把將洛璃拽到身後,同時抽出短刀,刀光如電,帶著破風之聲直劈巨蟒的七寸。
“彆硬拚!”蘇烈大喊,聲音被巨蟒的嘶鳴蓋過一半,“它靠水銀續命,身體比青銅還硬,怕火!找能點火的東西!”
葉薇立刻摸出火折子,“嚓”地一聲劃著,橙紅色的火苗剛亮起,就被天坑潮濕的水汽逼得瑟縮了一下,隨後“噗”地熄滅了。老金急得直拍自己的工具箱,金屬碰撞聲在天坑中回蕩:“早知道帶噴火器了!或者至少帶個防水的打火機啊!現在這破火折子,連根煙都點不著!”
林野目光掃過潭邊的解魂草,葉片在微風中輕輕晃動,那清苦的香氣鑽入鼻腔,竟讓他因巨蟒出現而緊繃的神經舒緩了幾分。一個念頭突然在他腦中浮現——巨蟒以水銀和活俑為食,解魂草是活俑的“解藥”,那對巨蟒來說,會不會也是“毒物”?
他不再猶豫,拔出腰間的匕首,飛快地割下幾株解魂草,將帶著清苦香氣的葉片用力扔向巨蟒。
葉片劃過空氣,帶著細微的“簌簌”聲。巨蟒原本狂躁的動作果然一滯,蛇瞳裡閃過一絲痛苦,龐大的身軀竟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仿佛解魂草的氣味對它是種極致的折磨。趁此間隙,阿鬼的短刀已經劈中巨蟒的鱗片,火星四濺,巨蟒吃痛,猛地甩尾抽向潭邊的岩石,“轟隆”一聲,整塊岩石被抽得粉碎,碎石飛濺,整個天坑都隨之劇烈震顫。
“用解魂草牽製它!我們去拿地脈引!”林野指著天坑中央一塊突出的岩石,那裡豎著一根半人高的青銅柱,柱身雕刻著繁複的雲雷紋,柱頂放著一個晶瑩剔透的玉盒,盒身流轉著柔和的光暈,在天光下宛如有活物在其中呼吸——那必是“地脈引”無疑。
眾人立刻分工:林野和阿鬼繼續用解魂草乾擾巨蟒,蘇烈和老金嘗試蹚水靠近中央岩石,洛璃則取出望遠鏡,仔細觀察玉盒的機關細節。
潭水冰冷刺骨,剛沒過腳踝,林野就感覺一股寒意順著小腿往上爬,仿佛有無數根冰針在刺撓皮膚。蘇烈走在最前麵,工兵鏟橫在身前,不斷拍打水麵,濺起的水花在他腿側炸開,試圖以此逼退可能從水下突襲的巨蟒。老金跟在後麵,眼睛死死盯著中央岩石上的玉盒,嘴裡念念有詞:“可彆又是陷阱……上次那個八卦陣差點把老子烤成培根。”
巨蟒被解魂草的氣味刺激得愈發狂躁不安,龐大的身軀不斷撞擊坑壁,古藤上的繭狀物被震得搖搖欲墜,有幾個甚至已經開始破裂,露出裡麵青灰色的手臂,指甲因蜷縮而深深摳進麻布,似乎正掙紮著要破繭而出。
“不好!活俑要出來了!”洛璃的驚呼聲從潭邊傳來,她的望遠鏡死死鎖定那些破裂的繭,“它們一旦落地,吸入空氣,就會被鎖魂湯重新激活!到時候又是一群不死不休的活俑!”
林野心裡一緊,若是讓這些新的活俑加入戰團,以他們現在的狀態,根本毫無勝算。他看向手邊的解魂草,突然想起石生刻在青石上的那句話:“解魂草……救吾等……”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腦中炸開。他不再將解魂草扔向巨蟒,而是深吸一口氣,運起力氣,朝著那些破裂的繭用力扔去。清苦的香氣如薄霧般包裹住繭狀物,正在掙紮的青灰色手臂突然僵住,繭內傳來類似嗚咽的嘶鳴,那聲音細碎而絕望,卻再也沒有破繭而出的跡象,仿佛被解魂草的藥性強行按回了沉睡的狀態。
“有用!”阿鬼眼睛一亮,短刀精準地劈在再次撲來的巨蟒頭部,火星濺了他一臉,“解魂草能暫時壓製活俑的蘇醒!林野,繼續扔!”
趁此機會,蘇烈和老金終於蹚水來到中央岩石旁。玉盒靜靜躺在青銅柱頂,沒有任何鎖扣,隻在底部刻著一圈細密如蟻的蟲書。洛璃在潭邊調整望遠鏡焦距,聲音透過天坑的回響清晰傳來:“‘地脈引,承天運,非守陵人血脈,啟則地動山搖,水銀倒灌,活俑皆醒’……”
“守陵人血脈?”老金愣住了,他撓了撓頭,看向蘇烈,“石生是活俑,我們誰有守陵人血脈?總不能是我吧?我祖宗十八代都是挖煤的。”
蘇烈卻突然看向林野,眼神凝重:“你姐姐能留下線索,還能讓石生那樣的活俑信任……會不會林月當年找到了守陵人的後裔,甚至……她自己就和守陵人有淵源?你身上說不定也有守陵人血脈的殘留?畢竟你是她唯一的親人。”
林野心臟狂跳,他想起定魂珠嵌入龍形鎖時的共鳴,想起石生看到月記時那近乎“激動”的鏨刻動作,還有此刻解魂草對活俑的奇特作用……種種線索像藤蔓一樣纏繞在一起,指向一個他從未想過的可能。他深吸一口氣,在蘇烈和老金的注視下,緩緩伸出手,指尖朝著玉盒探去。
指尖剛一碰到玉盒,整個天坑突然爆發出刺目的白光,仿佛有千萬顆太陽同時在坑底點燃。地脈引的玉盒瞬間騰空而起,懸浮在天坑中央,原本柔和的光暈瞬間變得熾烈無比,宛如一顆小太陽,將每個人的影子都拉得極長,投射在坑壁的古藤上,扭曲如鬼魅。
潭水劇烈沸騰起來,水泡像瘋了一樣從潭底湧出,水麵鼓起一個巨大的水包,隨後“嘭”地炸開,水花濺起數米之高。巨蟒發出痛苦到極致的嘶鳴,龐大的身軀在水中瘋狂翻滾,鱗片竟開始片片脫落,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皮膚,顯然是地脈引的能量與它體內的水銀蠱毒產生了劇烈衝突。那些被解魂草壓製的繭狀物則開始散發出青灰色的光芒,與玉盒的白光遙相呼應,繭內的活俑似乎正在被這股力量強行“喚醒”。
“地動山搖……要來了!”洛璃的聲音帶著恐慌,她死死抓住身旁的古藤,天坑的岩壁已經開始剝落碎石,大大小小的石塊“嘩啦啦”地砸進潭水和蕨類植物中,中央岩石也在微微晃動,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
林野隻覺得一股龐大到無法形容的力量湧入體內,與胸口處定魂珠的能量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他甚至能“看到”地脈引中流轉的能量,像一條條銀色的絲線,透過玉盒的光暈,連接著天坑的每一寸土地,連接著潭水、古藤,甚至連接著那些繭中沉睡的活俑。
“我能感覺到它們……”林野的聲音有些發飄,仿佛不是從自己喉嚨裡發出的,“它們的意識……很痛苦……像被關在黑屋子裡,想逃卻找不到門……”
他下意識地引導著玉盒的能量,不是去攻擊,而是緩緩流向那些繭狀物。青灰色的光芒與白色的地脈能量交織、融合,繭內的嗚咽聲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解脫的寧靜。那些原本掙紮的青灰色手臂緩緩垂下,麻布的破損處不再有動靜,仿佛沉睡的人終於找到了安眠的枕頭。
巨蟒的翻滾也停了下來,龐大的身軀浮在水麵上,不再動彈,隻有蛇瞳裡還殘留著一絲不甘與怨毒,隨後便徹底失去了神采,龐大的頭顱無力地歪向一邊。
天坑的震顫漸漸平息,玉盒的光芒也柔和下來,如同潮水般退去,最終緩緩落回林野伸出的手掌中。觸手溫潤,仿佛一塊有生命的暖玉,裡麵的地脈引散發著微弱的光暈,竟與他的心跳產生了緩慢而穩定的共振。
林野抬起頭,看向那些不再掙紮的繭狀物,它們表麵的青灰色光芒已經散去,麻布安靜地包裹著裡麵的“人”,像一個個等待蘇醒的夢。再看向潭水中浮著的巨蟒屍體,漆黑的鱗片在天光下失去了金屬光澤,變得黯淡而死寂。遠處甬道方向,還隱隱傳來石生鏨子敲擊的微弱聲響,一下,又一下,仿佛在為這短暫的平靜伴奏。
他知道,姐姐未完成的事,他終於邁出了關鍵一步——他不僅拿到了地脈引,還暫時平息了天坑的危機,甚至“安撫”了那些被鎖魂湯困住的活俑。
但他也清楚,這隻是新的開始。影閣的威脅仍在暗處蟄伏,守陵人的千年秘密遠未揭開,石生那句“真核心在天坑”的刻痕言猶在耳,而這秦始皇陵深處,恐怕還有更古老、更可怕的存在,正透過黑暗,注視著他們這些闖入者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