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海城,天氣像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前一刻還晴空萬裡,下一刻已是黑雲壓城,沉悶的雷聲在雲層深處翻滾,預示著一場傾盆大雨的來臨。
謝豔玲站在“悅景國際”公寓樓下,仰頭望著那扇熟悉的窗戶。那是28樓,她和他,不,是她和趙誌偉曾經的愛巢。幾個小時前,那裡還是她規劃中的“婚房”,此刻,卻像一座華麗的墳墓,即將埋葬她過去七年的所有天真與癡傻。
手裡緊緊攥著的手機,屏幕還停留在一個匿名號碼發來的彩信上。照片拍得有些模糊,角度也刁鑽,但足以清晰地辨認出——那是她交往七年、即將步入婚姻殿堂的男友趙誌偉,和她大學時代起就最要好的閨蜜孫莉莉。背景,就是他們臥室的那張定製大床。
沒有文字,隻有這赤裸裸的、帶著嘲諷意味的圖片。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攥住,然後狠狠揉捏,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喉嚨裡堵著什麼東西,澀得發苦。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開車來到這裡的,一路上,城市的霓虹在她眼中都化作了模糊的光斑,耳邊隻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衝上頭頂的嗡鳴。
“嘩——”
積蓄已久的暴雨,終於如同天河決堤般傾瀉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柏油路上,濺起白色的水汽,也瞬間將謝豔玲淋得透濕。單薄的雪紡連衣裙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她微微發抖的曲線。冰冷刺骨的寒意穿透肌膚,直抵心臟,反而讓她混沌的大腦清醒了幾分。
她沒帶傘,也不想躲。或許這場雨,正好可以衝刷掉她的狼狽,她的眼淚,以及她那可笑至極的信任。
站了不知多久,直到雙腿麻木,牙齒開始不受控製地打顫。謝豔玲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帶著土腥味的空氣,邁開僵硬的腿,走進了公寓大堂。熟悉的保安看到她這副落湯雞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什麼,默默幫她刷開了電梯。
“叮——”
28樓到了。電梯門緩緩打開,鋪著柔軟地毯的走廊寂靜無聲。她走到2808門口,那個她曾用指紋隨意開啟的家門。她抬起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按下了門鈴。她需要一個答案,一個親口說出的、血淋淋的答案,來為她這七年的青春獻祭。
門內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以及孫莉莉那嬌嗲的、帶著一絲不耐煩的聲音:“誰呀?不是說了物業費明天交嘛……”
門開了。
門內門外,兩個女人,隔著一道門檻,對視著。
孫莉莉穿著一件明顯屬於趙誌偉的男士襯衫,下擺剛遮過大腿根部,頭發微亂,臉上帶著事後的慵懶和紅暈。她看到渾身濕透、臉色慘白如鬼的謝豔玲,先是猛地一驚,瞳孔驟縮,隨即,那驚愕迅速褪去,一種混合著尷尬、心虛,但最終沉澱為破罐破摔的、甚至帶著一絲挑釁的神情,浮現在她臉上。
“豔……豔玲?”她下意識地拉了拉襯衫下擺,聲音乾澀。
謝豔玲沒有說話,她的目光越過孫莉莉,投向客廳。沙發上,趙誌偉正手忙腳亂地套著T恤,臉上是顯而易見的驚慌和措手不及。
夠了。不需要再問什麼了。照片是真的,眼前的景象,比照片更真實,也更殘忍。
謝豔玲覺得有些可笑,她扯了扯嘴角,卻發現臉部肌肉僵硬得做不出任何表情。她推開僵立在門口的孫莉莉,徑直走了進去。冰冷的水珠從她發梢、衣角滴落,在光潔昂貴的實木地板上,暈開一小灘一小灘深色的水漬。
“豔玲,你……你怎麼來了?也不打個電話……”趙誌偉站起身,試圖上前,語氣帶著慣有的、此刻卻顯得無比虛偽的關切。
“打電話?”謝豔玲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打電話通知你們,好讓你們有時間穿好衣服,毀滅證據,把我當傻子一樣繼續蒙在鼓裡嗎?”
她的視線在客廳裡掃過。茶幾上放著兩個紅酒杯,瓶裡的紅酒還剩一半。沙發角落,扔著孫莉莉的蕾絲內衣。空氣中彌漫著情欲過後特有的甜膩氣息,混合著紅酒的醇香,構成一種令人作嘔的諷刺。
“不是你想的那樣!”趙誌偉急急辯解,上前想抓謝豔玲的手,卻被她猛地甩開。“是莉莉她……她心情不好,來找我喝杯酒,我們……我們都喝多了,就……就一時糊塗……”
“心情不好?”謝豔玲重複著這四個字,像是聽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所以,你就用你的身體來安慰我最好的閨蜜?趙誌偉,你這安慰人的方式,可真彆致。”
她的冷靜,讓趙誌偉和孫莉莉都感到意外和不安。
孫莉莉此時也鎮定了下來,她走到趙誌偉身邊,幾乎是貼著他站定,用一種帶著防禦性的尖銳語氣說:“謝豔玲,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瞞的了。我和誌偉……我們在一起很久了。”
她頓了頓,似乎想在謝豔玲臉上找到崩潰的表情,但隻看到一片死水般的沉寂,這讓她有些失望,又有些惱羞成怒:“你以為誌偉真的愛你嗎?他早就受不了你了!一天到晚圍著灶台轉,滿身油煙味,聊的不是菜價就是哪個超市打折,一點情趣都沒有!你配得上他嗎?他能有今天的成就,你幫上什麼忙了?除了會做幾道破菜,你還會什麼?”
字字誅心。
謝豔玲感覺自己的心臟仿佛被這些話洞穿,冰冷的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是啊,她為了支持趙誌偉創業,辭去了頗有前景的設計師工作,甘心在家打理一切,讓他沒有後顧之憂。她研究菜譜,照顧他的胃;她精打細算,為他攢下每一分啟動資金;她在他每一次挫折時鼓勵他,在他每一次熬夜時陪著他……原來,這一切,在另一個女人,在她視為姐妹的女人眼裡,竟是如此的不值一提,甚至成了“配不上”的理由。
趙誌偉沒有反駁孫莉莉的話,他隻是皺著眉,眼神閃爍,不敢看謝豔玲的眼睛。這種默認,比孫莉莉惡毒的指責更讓謝豔玲絕望。
“所以,”謝豔玲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你們是真心相愛?”
趙誌偉嘴唇囁嚅了一下,沒出聲。
孫莉莉卻昂起了頭:“是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謝豔玲點了點頭,目光再次掃過這個她傾注了無數心血的“家”,每一個角落都有她忙碌的影子。然後,她的視線定格在趙誌偉臉上,“趙誌偉,我們結束了。”
她說完,轉身走向臥室。不是主臥,而是那間她偶爾加班用的客房。裡麵還有她的一些私人物品和設計稿。
“豔玲!”趙誌偉在她身後喊了一聲,語氣複雜。
謝豔玲沒有回頭。她快速地走進客房,從一個帶鎖的抽屜裡拿出一個文件袋,裡麵是她的一些重要證書和一張存有她婚前積蓄的銀行卡——那是她最後的退路和尊嚴。幸好,她還有這點清醒。
當她拿著文件袋走出來時,趙誌偉和孫莉莉還站在原地,表情各異。
“我的其他東西,”謝豔玲平靜地說,“麻煩你們打包扔了吧,或者,隨你們怎麼處理。我嫌臟。”
她走向門口,手握住冰冷的門把手。
“謝豔玲!”這次叫住她的是孫莉莉,她的語氣帶著一絲勝利者的得意,又有一絲不甘心對方如此平靜的挑釁,“你就這麼走了?你不想知道,誌偉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是怎麼說你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