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會的大獲全勝,像一劑強心針,注入了謝豔玲的血液裡。那種將過往踩在腳下、掌控局麵的感覺,讓她前所未有地清晰認識到“力量”帶來的酣暢淋漓。她不再僅僅是為了複仇而被動接受訓練,而是開始主動地、如饑似渴地吸收一切能讓她變得更強大的知識。
她甚至會在林鎮欽考校她之後,主動提出更深層次的問題,眼神裡燃燒著求知和進取的火焰。林鎮欽將她的變化儘收眼底,布置給她的任務也逐漸從單純的觀察、模仿,轉向帶有分析和決策性質的內容。
這天,林鎮欽將一份文件推到謝豔玲麵前。
“看看這個。”
謝豔玲打開,是一份關於一家名為“初語”的小型獨立設計師品牌店的儘調報告。品牌主打東方美學與現代簡約的結合,設計頗具靈性,但因創始人不善經營,營銷乏力,渠道狹窄,目前資金鏈瀕臨斷裂,正尋求收購或注資。
“林氏集團旗下新成立的生活方式板塊,需要這樣一個有調性、有潛力的品牌來充實產品線。”林鎮欽語氣平淡,“你的任務是,獨立完成對‘初語’的初步接洽和價值評估,給我一個是否收購,以及以何種條件收購的建議。”
獨立完成?!
謝豔玲的心猛地一跳。這不再是被動跟隨,或是模擬測驗,而是真刀真槍的商業實踐。她需要獨自去麵對陌生的創業者,分析複雜的經營數據,判斷品牌真偽和價值,並最終提出可能涉及數百萬甚至上千萬資金的決策建議。
壓力如同實質的山巒,瞬間壓上肩頭。但與此同時,一股難以抑製的興奮和挑戰欲也在她心底湧動。她知道,這是林鎮欽給她的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實戰”,也是檢驗她這段時間學習成果的試金石。
“我……需要準備什麼?”她努力讓聲音保持鎮定。
“所有你學過的。”林鎮欽言簡意賅,“財務分析、市場判斷、談判技巧,還有……”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對人心的洞察。”
接下來的幾天,謝豔玲幾乎泡在了書房裡。她反複研讀那份儘調報告,不放過任何一個數字和細節。她查閱了大量關於獨立設計師品牌市場的研究報告,分析了數個成功與失敗的收購案例。她甚至通過一些公開渠道和安娜提供的人脈,側麵了解了“初語”創始人蘇念之的背景和性格——一個畢業於知名美院,才華橫溢卻有些理想化、不擅交際的年輕女性。
她精心準備了會談提綱,預設了各種可能遇到的問題和對方的反應,並模擬了數種談判策略。
會談安排在一家安靜的咖啡館。謝豔玲提前十五分鐘到達,選擇了一個靠窗的位置,既能觀察入口,又保有相對的私密性。她今天穿了一套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褲裝,妝容清淡,頭發利落地挽起,整個人顯得乾練而專業,既不會過於盛氣淩人,也徹底擺脫了“花瓶”的嫌疑。
蘇念之準時到來。她看起來比照片上更顯憔悴,眼底帶著青黑,但衣著依舊保持著獨特的品味,眉宇間帶著藝術家的清高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
“蘇小姐,你好,我是林氏集團的謝豔玲。”謝豔玲起身,主動伸出手,笑容得體,語氣不卑不亢。
蘇念之顯然有些意外於對接人的年輕與氣質,愣了一下才伸出手:“謝小姐,你好。”
寒暄過後,切入正題。謝豔玲沒有一上來就擺出收購者的高傲姿態,而是先從欣賞“初語”的設計理念開始,幾句精準的點評,立刻讓蘇念之眼中閃過一絲遇到知音的亮光,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不少。
然而,當話題深入到財務數據和經營困境時,氣氛開始變得微妙。蘇念之對具體的成本控製、庫存周轉、營銷投入產出比等數據含糊其辭,更多地強調自己的設計理念和品牌情懷。
“謝小姐,你不明白,‘初語’就像我的孩子,每一件作品都傾注了心血,我不能讓它淪為市場上流水線的快消品……”蘇念之情緒有些激動。
謝豔玲耐心地聽著,沒有打斷。她能理解蘇念之的不舍與掙紮,這何嘗不像她曾經對那段感情的執念?但商業是殘酷的,情懷不能當飯吃。
“蘇小姐,我理解您對‘初語’的感情。”待蘇念之情緒稍平,謝豔玲才緩緩開口,聲音清晰而冷靜,“但正因為珍視,才更應該為它尋找一條能持續走下去的道路。林氏看中的,正是‘初語’獨特的靈魂和設計語言。我們希望的,不是扼殺它,而是通過成熟的商業運作和渠道資源,讓更多人看到並欣賞它的美,讓這份心血能夠真正產生價值,支撐您繼續創作。”
她拿出自己準備好的分析,條理清晰地向蘇念之闡述了“初語”目前麵臨的真正困境並非缺乏知音,而是商業模式和資金鏈的硬傷。她甚至給出了幾種可能的合作方案,包括全資收購、控股合資以及品牌授權合作,並簡要分析了每種方案對蘇念之創作自主權和品牌長遠發展的利弊。
她沒有咄咄逼人,而是擺事實,講道理,同時給予了對方足夠的尊重和理解。她的專業、冷靜和共情能力,讓原本有些抗拒的蘇念之逐漸陷入了沉思。
會談持續了兩個多小時。結束時,蘇念之的態度已經從一開始的防備,轉變為願意認真考慮林氏提出的合作可能性。
“謝小姐,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蘇念之離開前,由衷地說了一句。
送走蘇念之,謝豔玲獨自坐在咖啡館裡,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後背的襯衫已經被冷汗微微浸濕。剛才的每一分鐘,她的大腦都在高速運轉,神經緊繃。此刻放鬆下來,才感到一陣虛脫般的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充實感和成就感。
她做到了。在沒有林鎮欽在場的情況下,她獨立完成了一次頗具挑戰性的商業接洽。
回到彆墅,她立刻開始整理會談紀要和分析報告,直到深夜。當她將一份條理清晰、分析透徹、建議明確的報告通過郵件發給林鎮欽後,才感覺徹底卸下了重擔。
第二天早餐時,林鎮欽一如既往地沉默。直到用餐結束,他拿起餐巾擦了擦手,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感覺如何?”
謝豔玲放下牛奶杯,認真思考了一下,回答:“像打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很累,但……很值得。”
林鎮欽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直到下午,周韜送來了一份文件,是林鎮欽批複過的關於“初語”項目的下一步行動指示。在謝豔玲的報告扉頁,他用鋼筆留下了兩個淩厲的字:
“尚可。”
和上次一樣的評價。
但這一次,謝豔玲看著那兩個字,心裡卻湧起一股不同於之前的暖流。她知道,從他嘴裡說出“尚可”,已近乎是難得的肯定。這不僅僅是對她工作成果的認可,更是對她獨立處理複雜事務能力的初步確認。
她將那份報告小心翼翼地收好。這兩個字,像一顆火種,在她心底埋藏得更深,燃燒得更旺。
她走到落地窗前,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過去的陰影似乎正在慢慢淡去,而一條充滿挑戰卻也閃爍著微光的道路,正在她腳下緩緩鋪開。
她不再僅僅是為了複仇而活。她開始品嘗到憑借自身能力和智慧贏得認可、掌控局麵的滋味。這種滋味,讓她上癮。
而那個給予她平台、又始終與她保持著微妙距離的男人,在她心中的形象,也開始變得複雜起來。他依舊是那個冷漠、嚴苛、難以捉摸的林鎮欽,但偶爾流露出的那一絲近乎“人性化”的認可,卻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心湖中漾開一圈圈難以平息的漣漪。
暗流依舊在深處湧動,但微光,已然開始穿透厚重的雲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