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國被她這架勢嚇了一跳,嘴唇哆嗦著,半天沒說出話來。
李有柱把煙鍋子往炕沿上一磕,悶著頭:“沒啥,家裡那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
“爹,你還瞞著我?”劉紅霞嗓門一揚,幾步跨到炕前,“媽都跟我說了!不就是接弟弟妹妹回來的事兒嗎?你們倆合計著,要是我們兩口子不同意,就分家單過?”
她這話一出,屋裡的空氣瞬間凝滯。
李有柱臉上火辣辣的。
“紅霞,你聽我說……”李有柱急著想解釋。
“爹,你啥也彆說!”劉紅霞一擺手,眼圈卻倏地紅了,“你把我們當成啥人了?那是振國的親弟妹,就是我的親弟妹!讓他們在外麵受了二十年的苦,咱們家已經對不住他們了,現在好不容易能接回來,咋還能往外推?分家?誰敢提分家,我第一個跟他沒完!”
這番話說得又急又快,擲地有聲,砸在李有柱的心坎上,砸得他們眼眶發熱,心裡那塊懸了半宿的石頭,徹底落了地。
隔天,天色陰沉,北風卷著黃土,吹得人睜不開眼。
周老的喪事辦得很簡單,一口薄皮棺材,幾聲零落的哀嚎。
楊小軍一大早就跑來找江沐,兩人換上素淨的衣裳,跟著送葬的隊伍,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後山走。
沒有繁瑣的儀式,隻有鄉親們最質樸的哀悼。
江沐心中並無波瀾。
生死輪回,他見得太多了。
隻是看著那抔新土,想著這個時代生命的脆弱,更堅定了他要做些什麼的決心。
認親的前一晚,江沐和張小月拎著點東西,去了李有柱家。
屋裡,煤油燈的火苗被風吹得忽明忽暗,映著李有柱那張比鍋底還黑的臉。
他坐立不安,一會兒站起來踱步,一會兒又坐下猛抽旱煙,腳下的煙灰已經積了厚厚一層。
“姑父,你這轉得我眼都花了。”江沐給他遞過去一杯熱水,語氣平淡,“放寬心,明天一切有我。”
“小江啊……”李有柱接過杯子,滾燙的杯壁都暖不了他冰涼的手,他的聲音發緊,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我這心裡頭發慌,怦怦亂跳。你說……萬一……萬一那倆娃不認我這個爹,嫌我們窮,嫌我們當年……”
後麵的話,他說不下去了。
那份深埋了二十年的愧疚,啃噬著他的五臟六腑。
江沐的目光沉靜如水,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力量。
“姑父,他們不是嫌貧愛富的人。我的判斷,一向很準。”他頓了頓,換了個說法,“而且,他們現在的處境,比你想的要艱難。回去,是他們最好的選擇。你不是去強求,是去接他們回家。”
“回家……”李有柱咀嚼著這兩個字,渾濁的眼睛裡,終於泛起了微光。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江沐就和李有柱踏上了去趙家堡的路。
臨出門前,張蘭拉著江沐的手,眼眶紅腫,千叮嚀萬囑咐。
“小江,你姑父他……他是個悶葫蘆,嘴笨,不會說話。到了那兒,全靠你幫襯著。要是……要是我那倆苦命的娃實在不願意,你也彆強逼他們,讓他們……讓他們在那兒好好過就行。”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已經哽咽得不成樣子。
江沐鄭重地點了點頭:“姑姑,放心。”
趙家堡生產隊離得不近,兩人借了隊裡的牛車,顛簸了快兩個鐘頭才到。
剛到村口,還沒等進去,就被兩個胳膊上戴著紅袖章的男人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