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神了,猜得真準!”
“停車。”雙兒朝路中間站了站,揮手對著馬車喊。景飛吆喝住了馬。“我家夫人呢?”雙兒問。景飛見陸逸塵站在旁邊,心想這一定是他去找的那個小姑娘了;他一本正經地答:“被我賣了。”
“你胡說八道,你……”
“雙兒,我在這兒。”艾青掀開簾子,說。
雙兒立刻轉怒為喜,遞上藥罐說:“夫人,郎中不肯來,隻給您熬了藥。”
“讓我瞧瞧。”景傳誌伸手去接。
雙兒見陌生人來拿自己千辛萬苦尋來的“寶貝”,當然不給了。艾青笑著說:“這位先生是替我治病的郎中,你給他看看。”打消了顧慮的雙兒將藥罐遞給了景傳誌。景傳誌打開蓋看了看,又聞了聞,說:“這劑湯藥有大棗、甘草、黃荃、生薑、卪夏、柴胡和人參。小姑娘想得周全,藥罐都買來了;拿著重了點,也省了找彆的東西裝藥的麻煩。一劑藥熬三次,下次再熬,倒也方便了。”
艾青笑著說:“先生見笑了。”
景傳誌笑了笑。
“我做錯了嗎?”雙兒一臉懵懂地問。
景顏笑著說:“我們不是笑話你,是誇你呢。”
雙兒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
“上車,我們趕路了。”陸逸塵上前幾步,托雙兒上了馬車。
“大家午飯先湊合著吃點,到了鎮上再弄些可口的。”景傳誌讓女兒取出了煎餅和大蔥。
艾青笑了笑,說:“老爺子深謀遠慮,乾糧都備下了。”
“為了多趕路嘛。出門在外不比在家,啥事都有可能發生,多一些準備,少一些麻煩。”景傳誌說。
景顏將煎餅卷上大蔥,每人遞了一份。懼於大蔥的辛辣滋味,幾個女的隻吃了些煎餅,陸逸塵極少這樣吃,卻因貪戀大蔥多吃了一些。
風塵仆仆地趕到集鎮,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先到一步的陸逸塵招呼客棧的夥計殺雞宰羊。吃的自不必說,住宿就有些尷尬了;因為客房隻剩下兩間,大家夥兒免不了睡在一起。男的一間,女的一間,隻能這樣了。
雖然有車坐,但晃晃悠悠地折騰了一天,幾個女子早已疲憊不堪;剛吃完飯,她們就迫不及待地鑽進了客房。
“一張床,四個人怎麼睡呀?”彩蝶難為情地說。
“青姐身體不好睡床上。我們打地鋪。”
“這張床大;我們擠擠吧,都睡床上。”艾青說。
“擠在一起都睡不好,還是分開睡吧;我和景顏姐睡地上,夫人和彩蝶姐睡床上。”
“都睡床上,擠擠熱鬨,就這麼定了。”艾青說。
儘管平時都有相對獨立、隱秘的私人空間,但她們並不因今晚和其他人一起度過感到不適;加上白天一路有說有笑地走來,大家已然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了。
“青姐,你在淞滬條件那麼好,為什麼不帶伯伯嬸嬸去享福呢?”彩蝶問。
艾青笑了笑,答:“爹娘年紀大了,不願意離開家鄉;畢竟在生他們養他們的地方過了大半輩子,哪舍得離開呀!”
“那你多給他們錢,有時間多回來看看。”彩蝶說。
“沒那麼容易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啦!”
“是啊,這次也夠危險的,要不是陸大哥身手好,我和夫人不知道怎麼樣了!”雙兒心有餘悸地說。
“怎麼了?”彩蝶好奇地問。
雙兒答:“遇到兩個對我和夫人圖謀不軌的日本兵,好在陸大哥身手矯健,三拳兩腳把他們打死了。”
“這也難怪,青姐就像熟透的蜜桃,哪個男人不想咬一口?穿戴也是珠光寶氣、雍容華貴,壞人見了如果不動心,倒也奇怪了。”彩蝶羨慕地盯著艾青說。
艾青笑了笑。
“青姐,你的衣服真好看,在淞滬買的吧?我們這兒可沒有。”
“這叫旗袍,我在淞滬請裁縫做的。我胖了,穿起來不是很好看;它更適合你和景顏妹妹這樣的身材,能彰顯你們凹凸有致的曼妙身姿。”
“我看你穿著好看,前凸後翹的。”
“彩蝶妹妹如果喜歡,到了淞滬我讓裁縫多做幾件送給你。”
彩蝶想接受,又不好意思唐突地接受:“旗袍很貴吧?”
“不貴。隻要你喜歡,我送給你就是了,花不了幾個錢的。”
景顏問:“兵荒馬亂穿戴這般齊整,你不怕壞人動心思嗎?”
“來時沒打仗啊。離開家快十年了,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我可不能太寒酸了,不然爹娘會擔心的。”
景顏點了點頭:“這倒也是。”
“那兩個日本兵的猥瑣樣,真夠惡心的,跟二爺有得一拚。”雙兒厭惡地說。
“誰是二爺?”景顏問。
“我們那兒的一個好色之徒。”
“雙兒,不得胡說。”艾青咳嗽了一聲。
艾青的咳嗽是提醒雙兒不要亂說話,卻勾起了彩蝶愈發濃重的好奇心:“這人是不是很壞?那我們到了淞滬可要加倍小心。”
艾青笑了笑:“雙兒說的二爺是我們當家的結拜兄弟。他們一共三人結拜,我們當家的是老大,雙兒說的二爺姓呂,老三你們見過,就是陸大哥。”
景顏點頭道:“看陸大哥挺仗義的,不像是壞人。”
“是的。呂大哥也不錯,隻是有那麼點毛病;男人嘛,不喜歡女人倒奇怪了。”
“不傷天害理就行。”景顏說。
雙兒說:“以後你們到了淞滬,說不定就遇上了,到時你們就知道了。”
“千萬彆讓我們遇到,聽你說的他可不像個好人。”彩蝶說。
雙兒笑了笑,說:“你們不用怕,我們是朋友,二爺敢對你們無禮,我讓老爺和夫人收拾他。”
“還是不見為好。”景顏說完,想到了艾青的病情,“青姐,你覺得怎麼樣了?”
艾青笑了笑,握著景顏的手,說:“好多了,多虧了你和先生。”
“青姐總是客氣!我們早點兒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艾青笑著點了點頭。
景傳誌躺在床上,盯著一隻從屋頂悄悄溜下來的蜘蛛;他心不在焉地看著,細致的盤算到燕京的日程安排,直到陸逸塵說到青聯幫才回過神來。
“我和大哥二哥是在淞滬認識的,那時我剛到淞滬。有一天我在街上閒逛,看見十幾個人追著兩個人打,就出手幫了被打的那兩個人;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是青聯幫的,因一個碼頭的經營管理權和另一夥人爭鬥。這兩個人見我身手不凡又救了他們,拉我拜了把子。”
景傳誌聽人說過,青聯幫成立於清朝雍正初年,是承運朝廷的糧食而逐步發展起來的幫會;最初的成員是運送糧食的船工,主要分布在大運河沿線,後因漕運衰落,大多數人遷往了淞滬,並漸漸的在淞滬發展壯大了。時至今日,這個幫會已經很有勢力了。
“呦,桃園三結義啊!”景飛笑道,“你們搶到那個碼頭了嗎?”
“當然,它現在歸我管。大哥負責舞廳,二哥負責車行和賭場;這幾個地方的盈利到月底都交給大哥,支出幫會的開銷和兄弟們的生活費。”
“生意做的挺大呀!你老大叫什麼名字?以後我到淞滬遇到麻煩就亮出他的大名,讓大淞滬的魑魅魍魎統統給我閃開。”景飛眉飛色舞地說。
陸逸塵笑了笑,說:“我大哥名叫張嘯天,二哥名叫呂祚行。你跟他們不熟,有事來找我吧。”
“應該沒什麼事。你那兒有適合我們做的事嗎?幫忙介紹一下,你看我能做什麼?”
“我看你挺麻利的,去二哥的車行做事吧。”
“車行?你們車行也有馬車?你彆說,趕車這活兒我真能乾。”景飛肯定地說。
陸逸塵答:“不是馬車,是黃包車。”
“黃包車?”
“黃包車也是人力車,有點兒像平板車;由兩個輪子、一張躺椅、頂棚和拖把手拚湊而成。”
聽到平板車,高進的心裡咯噔一顫,想到了拖哥哥的情景。“這活兒我們做不了。”他說。
景飛看了高進一眼,從他的臉上讀懂了他的心理;他咳嗽了一聲,說:“對呀,我們做不了,你替我們找彆的事吧。”
“碼頭上都是粗活,掙得是辛苦錢;你們去大哥的舞廳做服務生吧,端茶倒水的活兒不累,還能接觸到上流社會的人,機會也多一些,說不準哪天就遇見生命中的貴人了。”
“累不累不是要緊的。再說吧,還不知道哪天能到淞滬呢。”景飛眨了眨眼睛。
景傳誌坐起來,問:“你們睡地上冷嗎?”
陸逸塵笑著答:“不冷,鋪被子了。”
“你那匹馬不錯,”景傳誌問,“值不少錢吧?”
“那是日本軍馬,有歐洲馬的血統;我在淞滬的馬場見過歐洲馬,體格很是高大健碩。”
景傳誌點頭道:“日本軍隊為了侵略戰爭,連軍馬都改良了。我就納悶了,既然是日本軍馬,怎麼會在你的手上?”
“路上碰見了兩個心懷鬼胎的日本兵,被我快刀斬亂麻地結果了;不光得到兩匹好馬,還有兩把好槍。”陸逸塵從枕頭邊的衣服裡掏出了兩把嶄新的手槍。
高進笑了笑,說:“你早拿它出來,不用動手,馬車已是你的了。”
“無怨無仇的,再急也不能把槍口對準同胞啊。”
“這話說得對。”景飛盯著手槍,眼睛裡光芒萬丈。
“這槍送給二位兄弟了,算是見麵禮。”陸逸塵慷慨地遞出了手槍。
景飛一臉興奮地伸手去接,卻聽父親說道:“我們普通老百姓要它何用?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陸逸塵和景飛一個要送,一個想拿,都不知所措了。尷尬的氣氛持續了幾秒,高進說:“多謝陸大哥的美意;槍就算了吧,我們用不上。你不是搶了兩匹馬嗎,怎麼隻見你騎了一匹?”
景飛唉聲歎氣地低下了頭。陸逸塵笑了笑,收回槍說:“夫人和雙兒都不會騎馬,那匹馬的性子又烈,一時半會兒難以馴服;如果送給彆人,日本兵追查起來反而害了人家,所以我把那匹馬和兩個日本兵一起丟進了鬆花江。”
“可惜了一匹好馬!”高進惋惜地說。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世間美好的東西太多了,有多大的胸襟和膽識,才可能有多麼高的成就;看問題久遠一些,不必拘泥於眼前的一點利益。”
“說得好!”景傳誌點頭道。
“班門弄斧了。遇上即是緣分,也多虧了您的援手,否則夫人不知道會怎樣;為了表示我對諸位的感激之情,接下來沿途的開銷都由在下代勞吧。”
景傳誌明白陸的意思,無非是儘些報答之心;艾青和陸逸塵,不缺錢也不吝嗇,於是他順水推舟地說:“好啊,既然陸兄弟說了,咱就不客氣了。”
“如此最好。你們早點兒休息,我出去走走。”
“這麼晚了不老實睡覺,還出去走走?”景飛嘀咕道。
陸逸塵指了指隔壁的房間,說:“我去看下她們。”
“擔心你的嫂子呀,那你趕緊去吧。”景飛口無遮攔地說,“回來時動靜小點兒,彆驚擾了我的春夢。”
陸逸塵笑了笑,披上衣服出門,看了一眼黒魆魆的隔壁房間,走到樓下和店小二打了個招呼,來到了馬廄;吃完草料的白馬見到主人,討好地搖晃著身體,帶動著長長的鬣鬃翩翩曼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