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文玉應承。
“還有一件事,”景騰看著大家說,“你們誰有合我身的便裝,借我穿一下。”
廖誌良笑著說:“我的衣服你穿大了,韋營長的你穿小了,你還是找他們二位吧。”
薛凱一聽,這“二位”指的是自己和康副官了;他笑了笑,打量著景騰說:“團長要便裝做什麼,我有套不怎麼穿的太極服,可以嗎?”
“不行。”康文玉想都沒想地說,“明天我去幫你買一件,去那種地方穿戴正式些好。”
“我自己去吧,你把我交待的事做完就行了。”景騰看了下表說,“時間不早了,大家回去休息吧。”
“你也早點兒休息。”康文玉說完,和廖誌良等人出了房間。
由宿舍變為的會議室又變回了宿舍,安靜下來。景騰全神貫注地凝視著長三角地圖;他非常肯定,和日本軍隊的戰爭一旦爆發,這些地區必將首當其衝成為重災區——淞滬為遠東第一大城市,商賈雲集、財團密布;在這兒,一定會有一場大仗、惡仗。日本軍人狼子野心,他們的目標也不僅僅是打下淞滬,而是整個中國;對於炎黃子孫,這是一個艱難的過程,是中國和日本大兵團對大兵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角逐。這也是他不將重炮營分得太散的原因——它們要留待為今後的大型會戰做準備。
第二天清晨,景騰在士兵們群情激昂的出操聲中醒來;經過一夜舒適的睡眠,他愈加精神煥發,隨一千多人的隊伍負重跑了十公裡,又獨自做了幾項高強度的鍛煉。這是他每天堅持做的事——為了增強健壯的體格,也為了磨煉堅韌的意誌和保持篤定的信念。
“團長,康副官讓我把這個轉交給您。”警衛截停了回宿舍的景騰。景騰接過看了看,是康文玉做的關於部隊重新編排和交給上峰的情況說明書。“康副官呢?”他問。
“在睡覺。昨晚康副官屋裡的燈亮了一宿,天快亮時他把這個拿給我,讓我交給您。”
“他醒了你告訴他,說我看過了,照這個做吧;還有,把我桌子上的地圖一起拿給他,讓他通知部隊,排以上的指揮官必須牢記圖上的地形。”
“是!”
“我出去一下,你替我找個司機。”
“團長去哪兒?要多少警衛?”
“一個。”
“是,我這就去叫。”
景騰回到宿舍收拾了一下,出門時轎車停在了門口。站在車旁的警衛見團長出來,動作利落的打開了車門;景騰上車,他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車行至營區大門,景騰見一個貌似見過的姑娘在和衛兵說話;他回憶了一下,是張嘯天家的雙兒。他讓司機停車,問:“雙兒,有事嗎?”
雙兒注意到了小汽車,見對她說話的人正是昨晚來家裡的客人,趕忙丟下阻止她進入營區的衛兵,答:“景大哥,夫人讓我把衣服拿給你。”
“衣服?”景騰莫名其妙了。
“夫人昨晚目測了你的身型,今早找裁縫做的,給你晚上穿。”
景騰接過看了看,是一套深色的西服:“替我謝謝夫人。你怎麼來的?”
雙兒指著停在一旁的黃包車,說:“坐它。”
景騰笑著說:“謝謝你了。回去吧,注意安全。”
“嗯。”雙兒點了點頭。
司機將車重新起步。警衛問:“團長,她是誰呀,叫您大哥?”
景騰笑了笑,答:“朋友家做事的小丫頭。昨晚見過一次。”
警衛笑著說:“初生牛犢不怕虎,見了一次,認了個做官的哥哥。”
景騰捏著西服,笑了笑;本想出來順道買的,這下省心了。艾青的細心舉動,不經意間感動了他。
天剛蒙蒙亮、景騰跑步的時候,艾青和張嘯天帶著雙兒趕往了聚豐車行;經過平時定點做衣服的裁縫店,艾青讓司機停車,叫開了門。說明做西服的來意,手藝精湛的裁縫看在老主顧的麵子以及大清早生意上門,自然順水推舟地接下了;大概了解了客人的身高、肩寬及腰圍後,他一絲不苟地做了起來。艾青留下雙兒在裁縫店等待,並交待衣服做好後的事,匆匆忙忙的和張嘯天走了——昨夜的一通電話,讓張嘯天整夜輾轉反側——呂祚行回到聚豐車行打來電話說,兩個在租界拉客的黃包車夫被五六個喝醉了酒的日本浪人打成了重傷;顧及到對方的身份,他不便以牙還牙地解決,報到巡捕房希望得到公平合理的處理,巡捕卻一大堆理由敷衍了事。張嘯天想,這不僅僅是麵子的問題,而是有人在挑釁他的權威和地位;在淞滬,他們兄弟算得上呼風喚雨的人物了,手下人被打,如果不能有尊嚴的解決,弟兄們一定不服,也會讓他們的威望大打折扣。但此刻中、日兩國處於劍拔弩張的緊張時期,怎樣做需慎重考慮;想來想去,他都頗感棘手。
上午的賭場平靜很多,因為午餐和晚餐的酒精更能點燃賭客的激情。
“他不仁,咱不義;找些手腳利索的弟兄將那幾個浪人做掉,不遇上巡捕不會有麻煩。”陸逸塵說出了計劃。
“我看是日本人想逼咱們就犯,咱們倒不如跟他們合作;反正是求財,送上門的鈔票為什麼不要?”呂祚行唱起了反調。
“跟那些人有什麼好合作的?我不想當漢奸,他們在東北做的事,說明他們就是一群畜生!”陸逸塵厭惡地說。
張嘯天吸了口雪茄,慢悠悠地吐出:“漢奸不能做,日本人也不能簡單地一殺了之;眼下的形勢絕不能輕言挑起事端,日本人可能在等一個時機或理由發起對淞滬的戰事,我們不能做這個冤大頭,成為他們的棋子。老二說的有可能,日本人想軟硬皆施,逼我們合作。”
“按照我的觀點,不妨跟他們合作;他們出錢買貨,我們負責賣貨,利潤五五分,算起來,賺大頭的是我們。一本萬利的生意,我們為什麼不做?”呂祚行饒有興致地說。
“你想做,可以,但彆從我的碼頭運進來。”
呂祚行笑了笑,不以為然地說:“大哥說從碼頭運,你能拒絕嗎?碼頭是我們兄弟的,你隻是負責管理而已。”
“這麼說,你也隻是負責管理賭場罷了;既然是大家的,我也不同意你在賭場***。”陸逸塵針鋒相對地說。
“我也不同意。為了爭地盤、搶碼頭打打殺殺可以,私通外族絕對不行;誰願意背負漢奸的罵名,死後遺臭萬年?”
“如果日本人再發難怎麼辦?那兩個兄弟還在醫院躺著呢!”
“既然是工作期間出的事,我們應該負責;先從車行這個月的盈利中拿錢給他們治療,再給他們的家人日常開支的費用。靠拉車營生的大多是窮苦人,能拉一把就拉一把吧。”
“就這麼便宜那幾個日本人了?”陸逸塵心有不甘地說。
“田中約了我今晚見麵,到時我提起這件事,看他的反應。”
“那好,大哥看著辦吧,碼頭上事情多,我先回去了。”
“又是事多,你就不能找個彆的理由?一起吃飯,吃完再回去。”
“我回去吃。”陸逸塵說完就走。
在裡間對賬的艾青捧著賬本出來說:“三弟,到飯點了,一塊兒吃飯呀。”
“不了,您忙吧,我先回去了。”
張嘯天望著陸逸塵的背影,歎了口氣;平心而論,他將陸逸塵看得和呂祚行一樣重——呂祚行跟他一起闖蕩的時間久一點,經曆了不少的風風雨雨,自然要對他推心置腹;認識陸逸塵的時間短,但性格內向、做事穩妥的陸逸塵還是很合自己的心意。
“二弟,為什麼實際的錢比賬上少了二百二十塊大洋?”艾青看著賬本說。
呂祚行尷尬地笑了笑,說:“最近家裡用錢多了點,我借用一下;你們放心,挪用的錢從我下個月的分利裡扣。”
艾青合上了賬本:“你有四房姨太太,按說開銷大點也在情理之中,但咱手下這些人都靠這些錢養著,他們知道了嘴上不說,時間長了難免會有芥蒂。”
“行了,下次注意吧。”張嘯天遞了個眼色給艾青,“老二,不是大哥當著你嫂子的麵批評你,色是刮骨鋼刀,彆太沉迷於女色。”
“我知道了。我一定注意。”呂祚行唯諾著。
“用了就用了吧,扣什麼分利,扣了你一家老小怎麼生活?”
“謝謝大哥。”
艾青理解張嘯天的意思,呂祚行除去家裡的四房姨太太不算,還在外麵沾著花、惹著草,開銷本就是個無底洞;他一人分管賭場和車行兩個利潤大戶,如果想私吞錢財,不是沒有可能,特彆是賭場,錢來來去去的像流水,做假賬很容易。根據這些年在賬目上積累的經驗,她認為呂祚行目前隻是明地裡虧空一些,還沒到暗渡陳倉的地步。
“先吃飯吧。老二,有什麼好的推薦?”
“水雲軒有剛到的洪澤湖大閘蟹,膏肥肉嫩,鮮美異常。大哥大嫂,一起去嘗嘗?”呂祚行笑著說。
艾青平複住雜亂的心境,笑了笑,說:“螃蟹性寒,這一嘗,你們又要多吃酒了。”
張嘯天哈哈笑著說:“放心吧,晚上有事,多喝不了。”
“大哥大嫂請,咱邊走邊聊。”
杉木打造的笨拙木船憨厚的趴在水裡,任波浪排擠。從船頭和船尾伸出的繩索緊緊地抓住岸上的錨樁,像久彆重逢的老友,舍不得鬆開握著的手。船艙的中央,堆積的一包包糧食高出了甲板;糧食的周圍,二十多個工人秩序井然地搬運,連接船舷與河岸的跳板隨著他們的走動一上一下地晃悠,發出“吱吱吱吱”的聲響。身著短褲、爛衫,頭戴破氈帽的工人,將糧包扛進碼頭上的倉庫時,會收到一張簽有當班管理者名字的紙條;船上的糧食運儘,數數多少張紙條,即得出扛了多少包糧食、掙了多少錢。雖然辛苦,但工錢日結,不必擔心遭遇鐵公雞和吸血鬼一樣的老板。
陸逸塵坐在倉庫門口的太師椅上,靜靜地看著忙碌的場景;手持木棍站在他身旁的兩個彪形大漢威嚴地注視著一個個彎腰走過的工人,不時發出一兩聲催促的吼叫。
船艙裡的糧食越來越少,褐色的船體漸露漸多,顯出高大的模樣。
傍晚,火紅的陽光鋪撒在泛起魚鱗狀波紋的水麵,發出星星點點的閃光;固定在碼頭大門上方的金黃色“彙豐碼頭”四個大字,熠熠生輝,猶如凶神惡煞的門神,威風凜凜地守衛著黃浦江通往岸上的坦途。佇立於江邊的紫嫣見晚風來襲,輕盈地走到陸逸塵的身邊,端起桌子上的青花瓷壺,倒了杯香茶深情款款地遞給了他;陸逸塵凝視著明眸皓齒的佳人,微微一笑,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紅茶濃厚的醇香立刻溢滿了他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