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有。”景飛冷冷地笑了笑說,“普通朋友會送你貴重的物品?”
景顏停止了抽泣,從高進的懷裡站直了身體,擦拭著眼淚,驚訝地看著彩蝶。
彩蝶沉默了一會兒,說:“他喜歡的人是景顏,他買東西給我是想讓我把景顏帶出去,他好有機會……”
“啊!”站立不住的景顏手捂著頭,叫了一聲,向地上栽去。高進一把抱住了她。景飛瘋瘋癲癲地笑了笑,厲聲嗬斥道:“你害我爹還不夠,還想害我妹妹?你她娘的是不是人養的?你給我滾!”
“我沒答應他……我……”
“滾!”
雨,越下越大,幾聲從遠處傳來的雷鳴像螽蟫蟊蠹的怪叫使人害怕;偶爾劃亮夜空的閃電,給漆黑一片的市廛帶來短暫光明的同時,也讓人更加渴望白晝的來臨。
彩蝶手指纏繞著衣角,怔怔地看著屋外,有了一絲想要跑出去的衝動,又不知該去哪兒;雨點落地騰起的水霧,飄進屋內,拂過她的身體,她感覺到了涼意。
因為激動,景傳誌劇烈地咳嗽起來;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艱難地喊道:“飛兒,你這個逆子!我還沒死呢,這個家輪到你做主了?誰給你的權利趕彩蝶走的?要走也是你走,你給我滾!”
景飛對彩蝶說出“滾”字,深深地後悔;拋開雷雨交加的夜晚不說,白天也不能趕彩蝶出門。讓一個初涉世事的女孩去哪兒呢?淞滬雖大,哪兒才是她的歸宿?如果出了意外,彆說沒法跟彩蝶的爹娘交待,就是跟自己的良心也沒法交待。這也是景傳誌所想的,彩蝶走了,會有什麼後果?為了留住她,隻能把兒子趕出去了。
沒有絲毫的猶豫,景飛遁入了漆黑的夜。水晶般的雨點,一顆接一顆,從天際順流直下,墜落大地,擲地有聲。
深夜的“大富豪”人聲鼎沸、燈火通明。淋成落湯雞的景飛透過玻璃窗往裡看,一個個俊男靚女或細呷紅酒或三五成群地侃侃而談;穿梭在他們中間的一個身著白色百皺裙的女子格外引人注目,大家以她為中心,使其沉醉在快樂的氛圍裡。
景飛捏了一把濕漉漉的衣服,繞道從後門走了進去。這兒是廚房通往外部的小門。
菜刀歡快地跳躍在砧板上的咚咚聲、食材在油鍋裡痛不欲生的吱吱聲、無煙煤儘情燃燒的呼呼聲,以及鍋碗瓢盆演奏的丁零當啷聲,淹沒了外間的雨聲和大廳裡的歡笑之聲。
這裡是另一個世界,柴米油鹽醬醋茶、色香味俱佳的世界。
“不是說今晚不回來嗎?”紫嫣冒出來截住了景飛,“我們都忙死了,趕緊去換衣服,出來幫忙。”
“我以為你們早下班了,怎麼還在忙?”
“下午大老板才通知的,一個客戶辦生日宴。彩蝶沒跟你說?不知道你們搞什麼,早早地都跑了。你們天天一起上班,還要偷空約會?真夠浪漫的。”
“我請假時,你沒說今晚忙啊。”
“沒怪你,我是說彩蝶,太陽沒落就走了。”
景飛默算著彩蝶到家的時間。
“趕快把衣服換了,送幾個果盤給老板。”紫嫣說完,去和廚師說話了。
大雨的澆注沒讓景飛顯出頹勢,神出鬼沒的彩蝶卻著實讓他傷腦筋。管不了那麼多了,紫嫣又來催促了。
當景飛換上西服、打著領結穿行於“大富豪”,他依然是卓爾不群的。
李少強推來的運餐車上,放著一個巨大的三層乳白色蛋糕;蛋糕頂端有九朵粉色的玫瑰花點綴,它們正值盛放期,有碾壓一切美麗的資本。分散在玫瑰叢中的十九枝蠟燭,怯懦地燃燒著,好似怕自己的溫度會烤蔫嬌嫩的花朵。除了蛋糕的邊緣加了一些適當的條紋裝飾,整個蛋糕彆無它物,就是這樣的簡單,卻足以打動人心;在一片豔羨的目光中,它優雅地來到了身著百皺裙、今晚的主角、申氏紗廠的少主人申若蘭的麵前。
“許個願吧!”眾人起哄。
若蘭雙手合十,閉目微笑;少頃,微笑著睜開了眼睛。
“許了什麼願?”有人問。
若蘭笑著說:“不告訴你。”
“好吧,不說,說出來不靈了。”問的人笑著說,“切蛋糕吧,我要一塊大的。”
若蘭拿起刀,說:“你想吃哪兒?”
“帶花朵的。”
景飛從身邊經過,紫嫣看出了他的神不守舍;她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難道景飛不知道彩蝶早早下班?她感覺哪裡不對了。
張嘯天的會客廳隻有他和艾青以及申公鶴夫婦在融洽地交談。比起樓下活力四射的場景,這兒更適合他們這幾個“老人家”;他們知道,如果自己在樓下,會讓那些玩得開心的年輕人感到拘謹。景飛將果盤放在茶幾上,一言不發地退了出來。卓蓮枝從景飛進門就一直盯著看,看著看著,忽然產生了想要這樣的一個相貌出眾的小夥子做乘龍快婿的念頭;她含蓄地對艾青說:“妹妹,若蘭也不小了,有合適的人家幫忙留意著,給我們若蘭做門親事啊。”
申公鶴笑道:“若蘭才十九歲,看把你急成什麼樣子了,好像我們若蘭嫁不出去了;好在嘯天夫婦是自己人,外人知道了,可不要笑話死。”
“女孩子家,要先留意好的人家,又不是說好了立刻嫁出去。”
艾青笑了笑,說:“你們家大業大的,一般人家想都不敢想;真不知道什麼樣的人家,什麼樣的男孩入得了你們的法眼?”
“不是紈絝子弟就行,最好有做生意的腦筋,能幫我們老申做些事情,減輕負擔的。”
“最重要的,是能忍受大小姐的脾氣,要不然天天看小兩口吵嘴吧。”張嘯天笑著說。
“哎!”申公鶴歎了口氣,“這孩子被我寵壞了,都怪我。”
張嘯天大笑道:“孩子是好孩子,就是有點兒調皮;前幾天來我這兒玩,我把紅酒藏起來沒給她,氣得揪我耳朵。”
申公鶴尷尬地笑了笑,說:“嘯天,莫見怪!”
“他呀,早習慣了。”艾青笑著說。
張嘯天笑著說:“我跟你公鶴兄是朋友,跟若蘭侄女也是朋友,朋友就該隨性。嫂子說得對,給若蘭找婆家,要找有生意頭腦的;若蘭的性格,不能安心做生意。”
“以後的事,誰知道怎樣呢?”申公鶴憂心忡忡地說。
張嘯天以為申公鶴是擔心若蘭不能接班,安慰道:“若蘭還小,有的是時間曆練,公鶴兄不必多慮。”
“我不是擔心若蘭,是害怕日本人。”申公鶴憂愁地說,“有個叫鈴木一郎的人想收購我的紗廠,我不想賣,他竟然威脅我。”
“又是日本人,哪兒都想插一竿子!”張嘯天氣憤地說。
申公鶴說:“紗,簡單了是民用,複雜了是戰略物資。日本商人跟軍隊大多有瓜葛,想想也不奇怪。”
“你打算怎麼辦?”
“我還沒想好。我準備將工廠整遷至內地,但運費太高。”
張嘯天無奈地說:“遷往哪兒呦!這世道,哪兒都不太平!”
“實在沒法子,隻好舉家去往寶島了。”申公鶴歎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