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塵彍風的汽車,猶如酩酊大醉的魯提轄肆意橫行;躡影追風的輪胎,又像與他連鑣並軫的水磨镔鐵禪杖席卷敵陣。麵對飛揚跋扈的汽車,道路一如既往的平靜——生活給予的酸鹹苦辣隨著無情者的離去終將會成為過往——不放下過去,拿什麼力氣撐起明天?
忙完景傳誌的喪事,王莽駕車返回了金陵,李少強、花溢和高進隨處理家事的景騰留了下來。高進免不了進景顏的房間,當看見心上人用過的物品,不免悲傷;他安慰自己,景顏冬季的衣服還在,說明她不會離開太久,天氣冷了,她就會回來了……
生活,總是欺騙善良的人!
景騰站在門外,長慮顧後地想著病亡的父親、遠行的妹妹和日趨緊張的國內局勢。一個月前,日軍在盧溝橋挑起了事端,並致燕京、天津等地相繼淪陷,緊接著向淞滬增兵;日本大本營的好戰派狂妄地叫囂,三個月內解決支那事件。這說明侵略者正在圖謀進一步擴大戰爭果實,並為此不惜一切代價。鈞座在廬山義正辭嚴地指出:再沒有妥協的機會,如果放棄尺寸土地與主權,便是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
“大伯。”亦雙一隻手牽著弟弟,一隻手拽著景騰的衣角,仰起頭喊。
景騰蹲下,一手抱起一個,看著亦雙問:“小美女,叫大伯做什麼?”
“爹呢,為什麼不回家?醜,也要出來見人啊。難道他不要姆媽連我和弟弟也不要了嗎?”
“醜?你說誰醜?”
“我問姆媽,爹去哪兒了?姆媽說,爹長得醜,不見我們是怕嚇到我們;等我們長大了,爹會變得好看,才會回來找我們。”亦雙認真地說。
景飛去山城是熟悉地形,沒想到他剛去不久,張嘯天就打來電話告知父親病重。哎,世事難料,早知道讓彆人替下景飛,讓他回來和父親見上一麵了。景騰懊悔地想。“姆媽說得對。等你們長大了,爹就會變得漂亮,回來找你們了。”他說。
“我們長到多大才叫長大?”亦雙天真地問。
“有姆媽那麼高,或者彩蝶阿姨那麼高時。”
亦雙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亦軒害羞得不說話,甚至不好意思看大伯一眼。
“大哥。”若蘭走過來,抱亦軒放在了地上。
景騰放下亦雙,看著若蘭問:“怎麼了?”
若蘭叫亦雙和亦軒去了一邊玩,直言不諱地說:“我們要去寶島了,你能讓景飛跟我們一起去嗎?到了那兒人生地不熟,我們孤兒寡母的怎麼生活?”
“爹彌留之際,拉著我的手語重心長地囑咐,我們兄弟三人至少要有一個活下來。我知道爹的心思,希望有個男人活下來照顧家裡的婦孺;我答應了他,是保證的那種,保證三個男人中有一個不死。但這樣的‘保證’,我真的不敢向你保證;我能欺騙一個將死之人,是為了讓他走得安心,可我不能騙一個……”
“你可以讓他回來,不讓他當兵……”
景騰默默走回了屋子。他不知道怎樣回答,因為他不會命弟弟解甲歸田。若蘭看著景騰的背影,心如刀割——得不到的答案,大多是否定答案。
沒有藥材陪伴的院子是孤獨的,就像金風不再相逢玉露、牛郎和織女天各一方。張嘯天夫婦和申公鶴夫婦站在院子裡,小聲地交談;好幾次,張嘯天都感覺站在對麵的申公鶴是景傳誌。景騰走過來,說了一些感激他們照顧父親和幫助料理父親後事的話,張嘯天和申公鶴客套了幾句。
“按風俗,家中的長輩去世一百天內,晚輩可以嫁娶;一百天內不嫁娶,三年之後方可。興隆百貨公司的吳老板托了我好多次,要將他的丫頭許配給你。我在電話裡一提這事,你就找理由掛電話,沒個準信。你就這樣應付我?景飛和若蘭訂婚那天,那個女孩你也見了;我們都覺得她挺好,跟你很般配。今天你給我個痛快話,到底答不答應?你如果覺得合適,這幾天咱就把事情辦了。景叔泉下有知,也會很開心的。”
張嘯天乾咳了兩聲。申公鶴不知如何接下話茬。卓蓮枝附和著艾青,說了些吳家二小姐如何如何好之類的話。
“謝謝姐姐,我現在還不想成家。”景騰笑了笑,“你們準備去香江了吧?什麼時候動身?申叔叔去寶島嗎?如今日本人占著寶島,寶島的仁人誌士一直堅韌不拔地抗爭,很悲壯,老弱婦孺能不去最好彆去。”
艾青無可奈何地噘了下嘴——這是明修彆人歸處的棧道,暗渡自己不想成家的陳倉啊!
“我和嘯天正商量此事,我們決定了,一起去香江。”
景騰點了點頭:“這樣最好,相互有個照應。雖說香江現在歸英國人管轄,但我們跟他們沒有戰爭;他們考慮的是如何在香江多待些年頭,所以不會對殖民地的居民太過苛刻。”
“這就是弱國的子民,活得像狗一樣!”張嘯天無奈地說,“兄弟,不是我們退縮,我和公鶴兄留下來,一是起不到什麼作用,二是日本人必定逼迫我們為其所用;如果不按照他們的意願做,他們不會放過我和我的家人。與其這樣,不如遠走高飛。”
“鈴木一郎找了我好多次,要買我的紗廠;說是買,其實給的價格相當低,無疑於明搶。”申公鶴憤憤不平地說,“我想好了,雇兩條大船把機器全部拉走,到了香江仍乾我的老本行。我是純粹的商人,不想和政治牽扯半點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