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場當中,人是黑壓壓一片,擠滿了刑場四周的每一寸空地,甚至爬上臨街店鋪的屋頂,塞滿了一個個窗戶。
成千上萬雙眼睛,都死死盯著刑場中央那根新立起的、碗口粗的杉木高杆。
高杆頂端,吊著一個人。
不,那或許已不能稱之為人。
頭下腳上倒吊著,腿上身上都裹著一層厚厚的、浸透了油脂的粗麻布,像是一個蠟燭一樣。
裹住腳的麻布從一邊兒垂落,這是點火時候的引子。
最駭人的是那張臉——或者說,是臉的殘骸。
半邊臉頰被粗暴地剝去了皮膚,露出底下暗紅、腫脹、邊緣翻卷的肌肉,白森森的顴骨直接暴露在熾熱的陽光下,顯得既殘忍又怪誕。
另一半勉強殘留的皮肉,也因失血和劇痛扭曲得不成樣子,嘴唇乾裂烏黑,牙齒沾著凝固的血塊。
這便是柳玉郎,或者說,曾經是周景行。
他僅靠一口氣吊著,那口氣是杭州城最好的大夫用最參湯硬灌進去的,維係著這具殘破軀殼裡最後一點微弱的生機。
他倒懸在那裡,像一塊風乾的、等待被點燃的風乾雞,無聲無息。
隻有那裸露的、充血的眼球,偶爾極其緩慢地轉動一下,
渾濁的目光掃過台下那密密麻麻、興奮看戲的人頭,掃過那片死寂,最後,凝固在刑場主台上,那個身著青色官袍的身影上。
知府周文清,端坐在監斬台上,官袍穿得一絲不苟,帽翅端正。
午時三刻。
周文清親口念道:“……罪囚柳玉郎,奸淫無算,苦主數百,惡貫滿盈,罄竹難書!本應處以剝皮充草,點天燈之刑!
因其身受重創,氣息奄奄,恐其立死,免去剝皮之刑,直接點天燈!以正典刑!
時辰已到——行刑!”
“行刑”二字吐出,如同回旋鏢,狠狠砸在周文清自己的心口,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憋悶。
劊子手從火盆當中拿出一個火把,緩緩靠近,將那裹滿油脂的麻布點燃。
“嗤啦——”
一聲輕響,火苗驟然竄起,貪婪地舔舐著油布,迅速向上蔓延。
火焰燃燒油脂的劈啪聲,在這死寂的刑場上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人群猛地爆發出狂熱的呐喊,夾雜著解恨的咒罵和興奮的嘶吼:
“燒死他!燒死這個畜生!”
“點天燈!燒光這狗賊!”
“報應!報應啊!老天開眼!”
火焰如同一條暴烈的金蛇,沿著引線迅速點燃雙腳,如蠟燭一般,慢慢的向下燃燒。
濃煙滾滾,焦臭的氣味彌漫開來,令人窒息。
倒懸的軀體在火焰的包裹中劇烈地抽搐、扭曲。
那並非源於意誌的掙紮,而是肌肉、神經在極致高溫下的本能反應,如同被投入沸油的活蝦。
“嗬…嗬嗬嗬……”
周景行喉嚨深處爆發出非人的、破碎的嘶鳴,那是被割斷的舌頭在劇痛下發出的最後哀嚎。
點天燈是極其殘忍的刑罰,其殘忍之處就在於這一場刑罰起碼要維持半個時辰以上。
焚燒會止血,火焰不燒到腰腹是很難死掉的。
而整個過程,對犯人而言,就是無比殘忍的煎熬。
皮肉在高溫下滋滋作響,迅速焦黑、卷曲、爆裂,油脂混著血水被火焰蒸發,發出更濃烈的惡臭。
那張殘破不堪的臉,在火焰的映照下,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
他的眼睛,瞳孔因劇痛而擴散到了極致,卻死死地、死死地釘在監斬台上的周文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