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的飛刀,不知何時已垂了下去。
人的氣魄,怎能如此之大?
他知道,自己錯了。
錯的不是來阻止他,而是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對方所要走的,是一條何等酷烈、何等徹底、何等……孤獨的道路!
李尋歡所有的勸說、所有的道理,在這份極端而純粹的“道”麵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他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這一次,他彎下腰,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將整個靈魂都咳出來。
鮮血,大口大口的鮮血,染紅了他素白的衣襟,滴落在腳下的草地上,觸目驚心。
鐵傳甲連忙上前攙扶。
阿飛、遊龍生、韓貞等人,也全都震撼無言地看著陸九淵,
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到他們追隨的,是一個何等可怕而又……令人崇拜的存在。
若能追隨他做到如此,雖萬死也心甘也!
陸九淵隻是冷冷地看著咳血的李尋歡,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山穀中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李尋歡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是唯一的響動,每一聲都耗儘他本就所剩無幾的生命力,
殷紅的血滴落在枯黃的草葉上,暈開一朵朵刺目的花。
終於,咳嗽聲漸歇。
李尋歡用那方已被鮮血浸透的手帕捂住嘴,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啞。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直起身。
他的背脊不再挺直,仿佛陸九淵那番“肅清之道”的宣言,化作無形的山嶽,壓垮了他一直以來的堅持,也幾乎壓垮了他的身體。
但他抬起頭時,那雙深邃的、飽含痛苦與疲憊的眸子裡,卻燃起了一簇微弱卻不肯熄滅的火光。
那火光,名為責任,名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他錯了,他或許無法改變陸九淵,或許陸九淵的道路在某種殘酷的邏輯上甚至可能是正確的。
但他不能退。
身後,是他即使失望卻依然牽掛的江湖,是那些或許麻木、或許卑劣,但罪不至死的江湖豪傑。
陸九淵的“清算”,太過酷烈,太過絕對。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這條血河繼續泛濫。
“我……明白了。”
李尋歡的聲音嘶啞得幾乎難以辨認:
“道不同……果真……不相為謀。”
他緩緩推開了鐵傳甲攙扶的手,獨自站穩。
這個動作耗儘了他巨大的氣力,身體又是一陣搖晃,但他的眼神卻異常清明,異常堅定地鎖定了陸九淵。
“陸兄弟,你的道,是肅清,是重塑。”
“我的道,是守護,是儘可能多的……保全。”
“言語已儘。”李尋歡的氣息依舊不穩,但他的手,卻緩慢而穩定地抬了起來。
那隻手,蒼白、修長,曾寫出驚才絕豔的詩詞文章,也曾發出例不虛發的小李飛刀。
此刻,這隻手的手指間,已然夾住了一柄刀!
一柄長三寸七分,薄如柳葉,在晦暗天光下閃爍著淡淡寒光的飛刀!
陸九淵卻依舊站著,紋絲不動。
他甚至沒有做出任何防禦或迎戰的姿態,隻是靜靜地看著李尋歡,看著那柄飛刀,目光深處,
竟似有一絲……一絲難以言喻的期待?
“看來,這就是李探花的答案了。”
陸九淵的聲音平靜無波。
李尋歡的臉上掠過一絲深切的悲哀,不是為了自己,或許是為了這終於不得不兵刃相見的結局。
“我不是……為了殺你。”李尋歡的聲音低沉而用力,“我也……殺不了你。”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麵對人世無敵陸九淵,他這病骨支離的身體,勝算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