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沉默了片刻,目光坦然地迎上陸九淵那深不見底的眼眸,緩緩開口:
“成效顯著,匪患銳減,私鬥仇殺得以約束,小門小派得以存續,尋常百姓受江湖波及之苦大減。此乃功德。”
他微微一頓,聲音依舊平穩,卻多了一絲銳利:
“然,代價巨大。
七派傳承近乎斷絕,武林元氣大傷,順者未必昌,逆者必然亡。
規矩由天下會獨斷,善惡由閣下欽定。此乃霸道。”
“江湖,成了你一個人的江湖。”
涼亭周圍陷入了一片寂靜,隻有流水潺潺和錦鯉偶爾擺尾濺起的水花聲。
陸九淵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他隻是輕輕拍了拍手中殘留的魚食碎屑,動作從容不迫。
“功德?霸道?”他重複了一遍這兩個詞,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難以捉摸的弧度。
“沈浪,你可知為何以往江湖紛爭不斷,今日你殺我父,明日我滅你門,冤冤相報永無寧日?”
“隻因力量分散,規矩空懸。人人皆以為自身之力可恃,自身之念即為公道。”
“唯有絕對的力量,方能訂立絕對的規矩。唯有無可違逆的威嚴,方能令這規矩通行四海,無可折扣。”
“昔年秦皇掃六合,書同文,車同軌,度量衡歸一,其間血海滔天,然奠定後世一統之基。
之後曆朝曆代,無論天下如何大亂,無論分散為多少國家,但凡有一人能站出來,必然以一統天下為己任。
今之江湖,亦然。”
他的目光掃過沈浪、王憐花和熊貓兒。
“你們所見的‘霸道’,正是此刻‘秩序’的基石。你們所言的‘代價’,是終結數百年江湖亂局必須支付的代價。”
“至於善惡由我定……”陸九淵輕輕笑了一聲,那笑聲裡帶著一種超然的淡漠,
“我定的,並非善惡,而是底線。一種能讓絕大多數人活下去,並且能試著活得更好一點的底線。
等到時間久了,這種底線會刻入江湖人的骨子裡,成為約定俗成的規矩,一代又一代。
罪在當代,功在千秋。”
“這難道不比昔日那種‘快意恩仇’之下,動輒屍橫遍野、滿門儘滅,無辜者哀嚎的江湖更接近……善嗎?”
“十大門派被我滅了九個,但他們傳承我並沒有藏私,都已經讓阿飛投入到江湖之中。
武道昌隆,傳承不絕!”
“罪在當代,功在千秋……”
沈浪緩緩重複了一遍,眼神銳利如刀,
“好大的口氣。
陸幫主,你以當下無數豪傑的屍骨為階,鋪就你心目中的未來,又可曾問過,這江湖同道,是否願意要你給的這份‘千秋功業’?”
“願意?”陸九淵終於轉過身,正麵看著他們:“沈浪,你行走江湖多年,可見過餓殍遍野時,有人問過流民願不願意易子而食?
可見過門派傾軋時,有人問過被滅門的小派弟子願不願意引頸就戮?”
“所謂的‘願意’,從來隻屬於強者。弱者,連選擇‘不願意’的資格都沒有。”
“我如今所做的,不過是給了那些原本沒有資格‘不願意’的人,一個能安穩地說‘願意’或‘不願意’的底氣和環境。
至於那些曾經的‘強者’們是否願意……”
他輕輕抬手,撒出魚食,一尾肥碩的錦鯉竟不由自主地被一股無形之力牽引,躍出水麵,咬住魚食,又噗通落下,濺起一圈漣漪。
“……重要嗎?”
熊貓兒忍不住悶聲道:“可你這規矩也太狠!動輒廢人武功,斷人子孫根,甚至株連屠戮!這與他娘的魔道有何區彆?!”
“區彆在於,魔道隨心所欲,而我,按規矩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