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金海睜開眼,絕望如冰水灌頂。
依舊是黢黑結網的房梁,依舊是硌骨的破板床,依舊是沉重短小的病軀。昨夜藥碗的陰影、玉手的冰冷、美人的殺意——不是噩夢,是冰冷的現實。
外間傳來窸窣聲。他艱難扭頭,透過門簾縫隙望去。
熹微晨光中,潘金蓮背對他整理裙裾。纖細腰肢,玲瓏曲線,烏發如瀑流淌柔光。僅一個背影,已是驚心動魄。
金海心臟猛地一抽!原始渴望與刺骨自卑如同毒藤絞緊咽喉。如此尤物,卻是索命毒蛇!心動?活著才是硬道理!他狠狠閉眼,指甲深掐掌心——命懸一線!
早飯畢,金海強撐病體,聲音虛弱卻帶著刻意的“好轉”:“娘子…我好多了…咳咳…這就去…獅子橋…取衣裳…”
潘金蓮整理衣袖的動作微不可察地一頓,淡淡“嗯”了一聲,目光掠過他,毫無波瀾:“路上小心。”語氣敷衍如例行公事。
金海心沉穀底。她的耐心,已近油儘燈枯。今日,必須拿出“真貨”!
推開吱呀破門,晨風裹著市井喧囂撲麵。陽光刺眼,金海眯起眼,熟悉的清河縣街巷卻如冰冷孤島。
去哪?馬記?哪有什麼新衣!那是他吹出的七彩泡影!
十兩銀子?五十個炊餅能值十兩銀子,簡直是天大笑話!連一兩銀子都不到啊,雖然說是賞賜,一個員外,因為買了你的炊餅好吃,就賞了十兩銀子,鬼才信!
自己情急之下竟犯下如此致命的漏洞!早晨那冰霜般的臉色,是否已露破綻?
絕望如鐵鏈勒頸。他扶牆喘息,肺如破風箱嘶鳴。回去等死?
“租花戴咯!上好的絹花,一日三文,戴壞照賠!”街角小販的吆喝如一道閃電,劈開混沌!
租?!
馬記裁縫鋪。
金海扶門框,喘息如牛。鋪內,馬裁縫正為富態婦人量體,夥計整理布料。
他深吸氣,佝僂腰背強撐一絲挺直,低頭掩麵,沉重咳嗽:“咳…咳咳…掌櫃的…在嗎?”
馬裁縫抬頭,見是武大郎,保養得宜的臉瞬間浮滿鄙夷,眉頭緊鎖:“武大?你這病癆鬼,不在家挺屍,跑我這作甚?臟了地方,晦氣!”揮手如驅蠅,示意夥計趕人。
屈辱之火直衝頂門!金海強壓,頭更低,咳得更重:“行…行個方便…我家娘子…赴要緊席麵…想租一套…合身的好裙子…就五天!要新的!沒上過身!”“租”字咬得極重。
“租衣服?!”馬裁縫嗤笑,連那婦人也掩嘴嘲弄。“武大,你窮瘋了還是病傻了?馬記隻賣不租!憑你也配?滾出去!”刻薄如刀。
夥計嫌惡上前:“快滾!”
金海猛地抬頭!蠟黃病臉上,血絲密布的雙目爆出駭人厲光,孤注一擲的瘋狂嘶吼炸響:
“五…五天!一兩銀子!!!”
“立字據!空口無憑!”聲音因屈辱而顫,眼神卻如餓狼鎖死馬裁縫,“要新的!合身的!好裙子!若有損壞——雙倍賠償!絕不賴賬!立據為憑!”
嘩啦!一堆散碎銀錢拍在櫃台。
馬裁縫的嗤笑僵在臉上,夥計的手停在半空。一兩銀子?五天?損壞雙倍賠?一套上等成衣售價不過三四兩!貪婪毒蛇瞬間噬咬理智。
鄙夷迅速褪去,換上商人精明的假笑:“咳…武大,看你誠心,又是急用…罷了,破例一次,積德行善!阿福,取昨日新做那套水紅妝花緞軟煙羅來!”
夥計捧來衣裙。光鮮料子,精致折枝繡,晨光下柔滑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