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軍本部醫療中心的特殊看護層,空氣凝重得如同鉛塊。
這裡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喧囂,隻留下生命監測儀器冰冷單調的滴答聲,以及一種更深沉、更絕望的死寂。
李維站在艾茵的病房外。
門並未關緊,留有一條縫隙。
裡麵沒有哭聲,沒有呻吟,隻有一種幾乎要將人靈魂抽空的安靜,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窒息。
那股熟悉的、屬於艾茵的“寧靜”氣息幾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碎的、帶著血腥味的虛無和劇痛,強烈到穿透了他慣常的怠惰屏障,像一根冰冷的針,持續刺撓著他試圖維持的“不麻煩”狀態。
他最終還是推開了門。
病房裡光線昏暗,藥水的氣味濃鬱。
艾茵躺在病床上,像一尊被摔碎後又勉強拚接起來的瓷器。
原本英氣颯爽的身姿此刻被厚厚的繃帶層層包裹,裸露的皮膚上滿是淤青和未愈合的傷痕。
她的臉側向一邊,深藍色的短發汗濕地貼在額角臉頰,臉色蒼白如紙。
但最讓李維腳步頓住的,是她的眼睛。
那雙總是沉靜銳利的眸子,此刻空洞地睜著,望著雪白的牆壁,卻仿佛什麼也映不入。
裡麵沒有光,沒有神采,隻有一片徹底崩毀後的荒蕪。
淚水早已流乾,隻剩下乾涸的淚痕和一種近乎凝固的絕望。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身下的床單,細微地顫抖著。
李維沉默地走到床邊,陰影籠罩了她。
艾茵似乎完全沒有察覺他的存在,依舊沉浸在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裡。
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氣都像是耗儘了全身力氣。
李維看著她,看著那些代表著重創和痛苦的繃帶,感受著那幾乎化為實質的悲痛從她身上散發出來。
他想起了食堂裡安靜的共餐,圖書館裡默契的沉默,那杯“順便”的熱牛奶……那個維係著他舒適區一角的重要“坐標”,此刻正在他眼前無聲地瓦解。
一種極其陌生而強烈的情緒,在他那常年被“懶散”和“麻煩”填滿的心湖深處,極其笨拙地、緩慢地攪動了一下。
那不是憤怒,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因為重要“寧靜”被徹底、殘忍地打碎而產生的,冰冷的躁動。
就在這時,外麵走廊傳來一陣壓抑的、極力克製的騷動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醫護人員焦急的低語。
“澤法大將醒了”
“……右臂……徹底沒辦法了……”
“……情緒很不穩定……”
“……需要絕對靜養……”
那些話語碎片,像最後的巨石,轟然砸碎了艾茵僅剩的、用以維持表麵的死寂。
她的身體猛地一顫,空洞的眼睛驟然收縮,仿佛被無形的刀刃刺穿。
一直壓抑的、關於那場屠殺的所有畫麵——夥伴們驚恐的臉龐、飛濺的鮮血、老師為了保護他們而被斬斷手臂的怒吼、那個怪物猙獰的狂笑——瞬間衝垮了她搖搖欲墜的堤防。
一聲極其細微的、如同幼獸哀鳴般的嗚咽從她喉嚨深處溢出。
然後,崩潰決堤。
她沒有放聲大哭,隻是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起來,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洶湧地從那雙空洞的眼睛裡滾落,迅速浸濕了枕頭。
那是一種絕望到極致、連聲音都發不出的悲慟。
她猛地蜷縮起來,仿佛想要將自己藏起來,卻又因為傷口的疼痛而抽搐了一下,顯得無比脆弱和無助。
李維僵在原地。
他看著眼前這一幕,那冰冷的躁動感變得更加強烈。
眼淚,崩潰,劇烈的情緒波動……這些本應是他最厭煩、最想避開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