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種死寂的平靜中又過去了數日。
張小書變得越發沉默寡言,幾乎不再與任何人交流。他按時完成分派的所有工作,甚至比以前更加賣力、更加仔細,讓人挑不出絲毫錯處。隻是那雙眼睛,總是低垂著,深不見底,看不到任何光亮,仿佛一潭不會流動的死水。
他不再於大庭廣眾之下嘗試修煉,而是將所有的空閒時間,都用在了夜晚。當同屋弟子都已熟睡,他便悄然起身,或是躲在屋後最陰暗的角落,或是尋一處廢棄的柴房,拚命地運轉那《先天煉精訣》。
滅門的慘痛和仇恨,如同最殘酷的鞭子,抽打著他原本怯懦的靈魂,也激發出了難以想象的毅力。以往覺得枯燥艱難、進展緩慢的功法,如今成了他唯一的希望和寄托。每一次引導那縷微弱精氣時的失敗,不再帶來沮喪,反而化為更深的狠厲,驅動著他再次嘗試。
痛苦和恨意,成了他修煉的資糧。
進展依舊緩慢得令人絕望,但他能感覺到,那縷精氣似乎比以往…更凝實了一點點。心無旁騖,唯有複仇的執念,反而意外地契合了煉精期需要“意守丹田”的某些要求。
這一日,他正在藥田裡搬運肥料,張師兄又走了過來。
張小書停下手中的活,垂手而立,恭敬地叫了一聲:“張師兄。”
他的聲音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仿佛數日前那個跪地哀求、吐血昏厥的人根本不是他。
張師兄打量了他幾眼,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但隻看到一片麻木的平靜。他心中冷笑一聲,隻當這鄉下小子是被嚇破了膽,認命了。
“嗯,”張師兄淡淡應了一聲,“藥房的李師叔要煉製一批‘辟穀丹’,缺幾味輔藥,庫房暫時不夠了。需要人去後山‘黑風林’外圍采集一些‘凝露草’和‘地根花’。本來這活是王磊去的,但他昨日練功岔了氣,需要休養。”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張小書身上:“就你去吧。采滿一簍即可,記住,隻在外圍活動,嚴禁深入黑風林內部。那裡偶爾有低階妖獸出沒,不是你能應付的。”
采集任務?
張小書心中微微一動。這是雜役弟子常有的任務之一,比起終日困在藥田柴房,能外出走動,算是稍微“自由”一點的活兒。尤其是…去後山。
後山,範圍極大,包括了宗門劃定的安全區域和危險的未探索區域。而那處他曾感覺靈氣異常的廢棄礦洞,就在黑風林外圍附近!
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可以遠離他人視線,暗中探查那處礦洞的機會!
儘管內心波動,但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隻是恭敬地低下頭:“是,師兄。我這就去準備。”
“嗯,早去早回。”張師兄似乎懶得再多說,揮揮手讓他去了。
張小書領了采藥的藥簍和小藥鋤,以及一張簡陋的標識著安全區域的地圖,便獨自一人向後山行去。
離開喧鬨的居住區和藥田,步入寂靜的山林,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濕潤氣息。但他的內心卻毫無欣賞景致的閒情,隻有冰冷的警惕和一絲壓抑的激動。
他按照地圖指示,很快找到了黑風林外圍生長凝露草和地根花的區域。這兩種都是常見的一品靈草,並不難找。他手腳麻利地開始采集,動作很快,但目光卻不時地掃向四周,尤其是記憶中那個廢棄礦洞的方向。
大約采了半簍藥材,估算著時間還算充裕。他停下動作,仔細傾聽四周動靜,確認附近無人後,便朝著礦洞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摸了過去。
越靠近那處區域,他懷中的那枚已經失效、卻一直被他帶在身上的平安符木牌,再次隱隱傳來一絲微弱的溫熱感!
張小書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腳步更加謹慎,借助樹木和岩石隱藏身形。
很快,那個隱蔽的、被藤蔓半遮掩的礦洞入口出現在眼前。洞口看起來並無異常,依舊是廢棄多年的樣子。
但他敏銳地察覺到,周圍的靈氣流向有些不對勁!非常微弱,若非他近日精神因仇恨而高度集中,幾乎無法察覺。空氣中的靈氣,正被一種極其緩慢而隱秘的方式,牽引著,向礦洞深處流去…這種牽引方式,帶著一種人為的、刻意掩蓋的痕跡!
不僅如此,他還看到礦洞入口處的泥土上,有幾個模糊但絕非野獸留下的腳印!腳印較深,看來人離去不久,或者…背負了重物?
他不敢靠得太近,屏住呼吸,躲在一塊巨大的山石後麵,全力感應著。
就在這時,礦洞深處,隱約傳來極輕微的、像是金石交擊的敲打聲!以及…一絲極其微弱,卻讓張小書瞬間汗毛倒立的陰冷氣息!
那氣息,與他當日模糊感應到的異常如出一轍,但此刻更加清晰了一絲!這絕非天然靈脈散逸,更像是一種…在吞噬、煉化靈氣的邪異陣法所產生的波動!
誰在裡麵?在乾什麼?
張小書的心臟狂跳起來,後背瞬間被冷汗浸濕。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撞破了某個極大的秘密!
他死死捂住嘴巴,不敢發出絲毫聲響,緩緩地向後退去,每一步都輕得像隻老鼠。直到退出足夠遠的距離,再也聽不到任何異常聲響,感受不到那股陰冷氣息,他才猛地轉身,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之前采集藥草的區域。
他靠在樹乾上,大口喘著氣,臉色蒼白。
剛才那一瞬間的發現,讓他更加確信,家人的死絕非意外!這宗門之內,隱藏著可怕的陰謀!而那礦洞中的秘密,很可能就是關鍵!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采集藥草,雙手卻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必須把這件事記錄下來!必須留下線索!
他想起雜役弟子每月領取例錢時,會得到一種最劣質的“符紙”,材質粗糙,通常用來練習畫最基礎的清潔符、點火符,幾乎沒什麼效用。
他立刻從懷中掏出幾張這樣的符紙——這是他平日練習後剩下的,又咬破指尖,擠出幾滴鮮血。
以血為墨,以神為筆!
他凝聚起全部精神,調動那縷微弱的精氣,努力將剛才看到的礦洞位置、感應到的異常靈氣流向、那陰冷的氣息特征、以及腳印的痕跡…所有細節,儘可能模糊卻關鍵地記錄在符紙之上。
他不敢寫得太明白,隻能用隻有自己能看懂的符號和簡圖。
做完這一切,他將幾張血符小心翼翼地貼身藏好。這才背起已經采滿的藥簍,麵色如常地向山下走去。
交還任務時,張師兄隻是隨意檢查了一下藥草數量,便讓他離開了,並未多問。
張小書回到青木舍,躺在鋪上,閉上眼睛,仿佛睡著了。
但他的內心,卻如同暴風雨中的大海,洶湧澎湃。
第一個任務完成了。他成功地采集了藥草,沒有引起任何懷疑。
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可能的線索,並成功地隱藏了起來。
複仇之路,邁出了艱難而危險的第一步。
黑暗中,他睜開了眼睛,眼底深處,閃過一絲冰冷而堅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