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遠指尖劃過平板電腦上泛黃的羊皮卷掃描件,眉頭鎖成了一個川字。帝都國家圖書館古籍修複中心的冷氣開得很足,但他額角卻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這是一份號稱新發現的、源自中世紀某座早已湮滅修道院的孤本殘卷,內容涉及一段被嚴重篡改和扭曲的北歐神話。作為清華園裡最年輕的比較神話學副教授,陳遠受聘參與這批海外回流的古籍鑒定工作,但眼前的文獻讓他從學術層麵感到了強烈的不適。
文獻以拉丁文夾雜著某些更古老的符文書寫,核心段落描繪了一幅絕望的圖景:
“……諸神之父奧丁,獨坐於破碎的黃金寶座之上,祂那隻凝視智慧之泉的獨眼,如今隻剩下饑渴的暗紅。世界樹Yggdrasil的根係正發出腐朽的哀鳴,曾經翠綠的葉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黃、卷曲。‘源泉正在枯竭,’祂的低語如同寒風刮過空蕩的神殿,‘我們必須找到新的沃土,那流淌著原始生命之泉的土地,否則黃昏將至,萬物同寂,一切歸於塵埃……’”
這段描述與正統《埃達》史詩中,奧丁為了應對預言中的諸神黃昏而積極準備、甚至犧牲自我以追求智慧的形象大相徑庭。這裡的奧丁,更像是一個資源耗儘、瀕臨絕境的部落酋長,充滿了侵略性和……一種陳遠難以準確形容的“匱乏感”。
更讓他在意的是文獻中反複提及的一個詞——“Aether”。卷軸上將其描述為“純淨的、未經雕琢的、流淌於未知領域的原始信仰之力,是拯救我等於消亡的唯一希望”。
“Aether……原始信仰之力?”陳遠放下平板,揉了揉眉心,窗外都市的霓虹開始點亮,映在他略顯疲憊的臉上。不知為何,看到這個在西方古典哲學中代表“第五元素”、構成天體的純淨物質的詞彙,他腦海中下意識浮現的,卻是道藏《雲笈七簽》中關於“先天一炁”的論述——“天地未分,混沌如一,炁自虛無中來,化生萬物……”
他猛地甩了甩頭,試圖驅散這過於跳躍的、非學術的聯想。跨文化比較最忌諱這種脫離具體語境的強行附會。他是受過嚴格現代學術訓練的學者,邏輯和實證是他的信條。
然而,心底深處,一絲難以言喻的不安,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漣漪正無聲地擴散。這份文獻的“語氣”太過真實,那種文明末路的絕望感,幾乎要透出羊皮卷,扼住他的呼吸。
就在他準備關閉文檔,整理筆記時,異變陡生。
平板電腦的屏幕毫無征兆地劇烈閃爍起來,刺眼的雪花點占據了整個視野。陳遠下意識地以為設備故障,正要伸手檢查,那些雪花卻驟然凝聚,那些古老的拉丁字母和符文仿佛被賦予了生命,瘋狂地扭曲、蠕動,脫離了原有的位置,在屏幕上構成了一幅短暫卻無比清晰的動態星圖!
那絕非他認知中的任何一幅星座圖!星圖的背景是深邃的、充滿侵略性暗紅的宇宙背景,無數光點(代表星辰?神國?)以某種令人不安的方式排列,而一道粗糲的、帶著明顯矢量箭頭的能量軌跡,如同嗜血的矛尖,跨越無儘的虛空,目標明確地指向——星圖東方邊緣那片相對平靜、閃爍著柔和青金色光暈的星域!
星圖隻持續了不到三秒,便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消失無蹤,屏幕恢複了正常的文獻界麵,仿佛一切隻是他的幻覺。
陳遠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滯在半空,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心臟在胸腔裡擂鼓般狂跳,血液衝上頭頂又迅速回流,帶來一陣眩暈。陳遠猛地抓起平板,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迅速調出後台進程、係統日誌、病毒查殺軟件……一切正常。沒有任何異常訪問記錄,沒有未知程序運行,設備溫度正常,電量充足。
他又反複打開、關閉那份羊皮卷掃描件,文字依舊,那幅詭異的星圖再也沒有出現。
“幻覺?過度疲勞導致的?”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虎口,清晰的痛感傳來。不,不是幻覺。那星圖的細節,那矢量箭頭的壓迫感,太過真實。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作為一名學者,當遇到無法用常理解釋的現象時,記錄和分析是第一要務。他立刻拿出隨身攜帶的素描本和鉛筆,憑借著自己受過圖形記憶訓練的能力,儘可能詳細地將那瞬間烙印在腦海中的星圖複刻下來。
線條在紙麵上延伸,一個充滿攻擊性的、他從未在任何天文記錄或神話星圖中見過的構圖逐漸成型。完成最後一筆,他盯著這幅手繪星圖,越看越是心驚。這不像是一幅用於導航或象征的星圖,更像是一份……軍事戰略草圖?一份標記了目標、路徑和攻擊方向的作戰示意圖?
他打開筆記本電腦,連接國家天文台的公開數據庫和專業星圖軟件,開始進行交叉比對。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窗外的夜色愈發深沉。結果令他脊背發涼——無論是已知的八十八星座,還是射電望遠鏡探測到的深空星係圖,甚至是各種古代文明流傳下來的神秘星圖,都沒有任何一幅能與手中的草圖吻合。
那矢量箭頭所蘊含的動能軌跡,那目標星域的模糊指向……都強烈地暗示著一種超越天文範疇的意圖。
“是某種隱喻?某種密碼?還是……”一個他不敢深思的念頭浮上心頭,“……某種真實的、來自‘外麵’的預警?”
接下來的幾天,陳遠發現自己無法再專注於日常的教學和研究。那份羊皮卷的內容和詭異的星圖像魔咒一樣盤踞在他的腦海。他開始利用自己的學術權限和人脈,在浩如煙海的全球史料數據庫、剛剛破譯的古代泥板、甚至是一些被視為“邊緣”或“異端”的宗教文獻中,尋找類似的“異常”。
結果讓他頭皮發麻。
不僅是北歐神話,在希臘神話的某些晚期俄耳甫斯教派密儀記載中,提到了“奧林匹斯聖火黯淡,宙斯的雷霆需要新的火種”;在埃及一些被法老下令抹去的碑文上,隱晦提及“太陽船偏離航道,拉神需要尋找新的力量源泉以穿越黑暗”;在兩河流域新出土的一批阿卡德泥板中,也有“眾神議會決定向外探索,尋找不被馬爾杜克知曉的創世之地”的片段……
一種跨越不同文明神話體係的、指向不明的“衰竭”和“對外探索”的敘事,如同散落的拚圖碎片,因為陳遠手中的這份羊皮卷和星圖,被隱約串聯了起來。一種彌漫在多個神係之間的、深沉而共同的“饑渴感”與“危機感”,透過數千年的時光,撲麵而來。
他意識到,這絕不是一個單純的學術問題,其背後可能隱藏著遠超想象的秘密,甚至……威脅。
他必須立刻去見一個人——他的恩師,國學、曆史學與考古學界的泰鬥,張清源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