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美術課的“抽象畫”風波
十一月的風裹著涼意鑽進畫室的窗縫,卻被滿室的顏料氣息烘得軟了幾分。鬆節油的清苦混著水彩的甜香,在陽光裡漫開,落在一排排木質畫架上——那些畫架有的掉了漆,有的纏著褪色的膠帶,卻都被陽光鍍上了一層暖黃,像藏著無數個安靜的秘密。林曉雨抱著畫夾站在窗邊,指尖輕輕劃過畫架上的一道淺痕,心裡還揣著上周生日那天的餘溫——那個刻著雛菊的木盒子被她放在書包最裡層,匿名賀卡則夾在語文書的第32頁,每次翻書都能看到那行“一個知道你生日的人”,嘴角就忍不住往上翹。
“曉雨,發什麼呆呢?周老師要講今天的主題啦!”蘇晴從後麵戳了戳她的胳膊,手裡還捏著半塊沒吃完的橘子糖,糖紙在陽光下閃著橘色的光。
林曉雨回過神,趕緊走到自己的畫架前。她的畫架在靠窗第三排,旁邊就是陳陽的位置——自從上次生日後,兩人之間的空氣好像變甜了些,課間會一起分享零食,放學也會故意放慢腳步,並肩走一段路,哪怕不說太多話,也覺得安心。此刻陳陽正低頭整理畫筆,他的畫筆被按顏色排得整整齊齊,黑色的鉛筆削得尖尖的,放在一個鐵皮筆盒裡,筆盒上貼著一張小小的星空貼紙,是上次美術課老師獎勵的。
周老師推著畫具車走了進來,她的帆布圍裙上沾著各色顏料,像一幅小小的抽象畫——鈷藍的斑點是上周畫天空時濺上的,鵝黃的條紋是調錯色後擦不掉的,還有幾點櫻粉,大概是昨天畫桃花時蹭上的。“今天我們不練寫實,”她把一遝畫紙放在講台上,聲音像浸了溫水,“就畫‘你心裡最軟的東西’——不用管像不像,哪怕隻是幾團色塊,能讓彆人看到你的心意就好。”
教室裡瞬間響起細碎的議論聲。蘇晴趴在畫架上,咬著鉛筆杆琢磨:“最軟的東西……是媽媽織的毛衣嗎?還是我家貓咪的毛?”張揚則拍著桌子喊:“我要畫籃球!籃球拍起來軟乎乎的!”周圍的同學都笑了,周老師也笑著搖頭:“隻要你覺得‘軟’,畫什麼都好。”
林曉雨低頭看著調色盤,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她想畫雛菊——不是花園裡那種花瓣整齊的雛菊,是陳陽賀卡上畫的那種,歪歪扭扭的花瓣,帶著陽光的溫度。她從顏料盒裡擠出一點鵝黃,又加了半勺白色,用畫筆輕輕攪和——那顏色像剛剝殼的蛋黃,暖得能融進心裡。她先在畫紙中央畫了個小小的圓,當作花蕊,筆尖頓了頓,又想起賀卡上的雛菊有六片花瓣,就小心翼翼地繞著花蕊畫了六道弧線——可手卻有點抖,第一道花瓣歪向了左邊,第二道又太圓,第三道甚至蹭到了花蕊的邊緣,暈開一小片鵝黃。
“哎呀,畫壞了……”林曉雨小聲嘀咕,趕緊用紙巾去擦,卻把顏料蹭得更亂,原本的花蕊變成了一團模糊的黃,像撒了一把碎陽光。她有點著急,指尖捏著畫筆轉了轉,眼角瞥見陳陽正在畫紙上塗深藍色——他的動作很輕,畫筆在紙上掃過,留下淡淡的紋路,像傍晚的天空慢慢暗下來的樣子。
“你畫的是星空嗎?”林曉雨忍不住小聲問。
陳陽的筆頓了一下,耳朵悄悄紅了,點頭時頭發垂下來,遮住了一點眼睛:“嗯,上次露營看到的星空,覺得很軟。”他抬頭看了眼林曉雨的畫紙,又補充道,“你的雛菊……很可愛。”
林曉雨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被風吹亂的鼓點。她看著畫紙上那團“亂黃”,突然不覺得難看了——這是她心裡的雛菊,是和陳陽有關的秘密,哪怕歪歪扭扭,也是獨一無二的。她重新拿起畫筆,這次不再糾結花瓣的形狀,而是憑著感覺畫:粉色的弧線故意畫得長短不一,像被風吹得晃悠;綠色的花莖畫得細細的,還在旁邊加了幾片小小的葉子,葉子邊緣故意留了鋸齒,像她上次在秘密基地撿到的梧桐葉。
就在她專心給葉子塗顏色時,張揚突然湊了過來。他手裡的畫筆還沾著紅色顏料,差點蹭到林曉雨的畫紙:“林曉雨,你這畫的什麼啊?黃不黃粉不粉的,像打翻了的調色盤!”
林曉雨的手猛地停住,紅色的顏料在畫紙上滴了一小點,像顆突兀的小血珠。她趕緊用紙巾去擦,聲音有點發緊:“我畫的是雛菊……”
“雛菊?”張揚笑得更大聲了,他故意把聲音抬高,引得周圍幾個同學都圍過來看,“哪有這樣的雛菊?花瓣歪得像麵條,葉子還缺了角,你這就是隨便亂塗吧!”
有個穿藍衣服的男生跟著附和:“就是啊,還不如蘇晴畫的貓咪呢,至少能看出是隻貓。”蘇晴想幫林曉雨說話,卻被張揚用眼神擋了回去。
林曉雨的眼眶一下子熱了。她知道自己的畫不完美,可這是她心裡最珍貴的“軟”——是陳陽的賀卡,是木盒子上的雛菊,是秘密基地裡的陽光。她咬著嘴唇,把畫筆攥得緊緊的,指節都泛了白,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倔強地不肯掉下來。
“張揚,你畫的籃球就很好嗎?”
突然,陳陽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原本一直低著頭畫畫,此刻卻抬起頭,眼神冷冷的,像結了層薄霜。張揚愣了一下,大概沒料到平時話少的陳陽會反駁他,梗著脖子說:“我畫的籃球怎麼了?至少能看出是籃球!總比她這亂塗的強!”
“周老師說,畫的是‘心裡最軟的東西’,不是‘畫得像不像’。”陳陽把自己的畫紙轉過來,推到張揚麵前——那是一幅深藍色的星空,白色的星星歪歪扭扭,有的帶著淡紫色的光暈,有的甚至隻畫了一半,“我畫的星空也不像照片裡的,可我覺得露營時的星空就是這樣的,軟得像裹了層棉花。林曉雨的雛菊,是她心裡的樣子,你憑什麼說她亂塗?”
周圍的同學都安靜了。蘇晴趕緊點頭:“就是!曉雨說這是她喜歡的雛菊,肯定有她的道理!”
張揚的臉漲得通紅,像被太陽曬過的西紅柿,嘴巴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林曉雨看著陳陽的側臉——他的下巴繃得緊緊的,眼神卻很認真,陽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小小的陰影。她突然覺得,眼眶裡的眼淚好像不那麼酸了,心裡反而暖暖的,像被陽光裹住了。
“你們在討論什麼呀?這麼熱鬨。”周老師的聲音突然傳來,她手裡拿著一支畫筆,慢慢走過來,目光掃過圍在一起的同學,最後落在林曉雨的畫紙上。
張揚趕緊低下頭,小聲說:“沒什麼,周老師,我們就是在看林曉雨的畫……”
周老師笑了笑,彎下腰,輕輕拂去林曉雨畫紙上的一點顏料碎屑:“可以讓老師看看你的‘軟’嗎?”
林曉雨猶豫了一下,慢慢把畫架轉了過來。那幅畫在陽光下格外顯眼:歪歪扭扭的粉色花瓣,模糊的鵝黃花蕊,細細的綠色花莖,還有幾片帶鋸齒的小葉子,旁邊還沾著一點沒擦乾淨的紅色顏料。她的聲音有點小:“我畫的是雛菊,上次……有人送了我一朵雛菊,我覺得它很軟。”
周老師盯著畫看了幾秒,突然眼睛亮了,像發現了寶藏似的:“曉雨,你這幅畫太棒了!”
林曉雨愣住了,周圍的同學也都驚訝地睜大眼睛。
“你看這顏色,”周老師用手指了指畫紙上的鵝黃,“你加了白色,讓黃色變得很淡,像陽光曬在花瓣上的樣子,這是‘暖’的軟;還有這些花瓣,”她又指了指那些歪歪扭扭的弧線,“你沒有畫得很規整,反而讓花瓣有了動感,像風吹過時,雛菊在輕輕晃,這是‘活’的軟;最妙的是這片小葉子,”她指著帶鋸齒的葉子,“邊緣不整齊,卻像真的葉子一樣,帶著點倔強的軟——這才是‘心裡的軟’啊,不是規規矩矩的,是帶著自己溫度的。”
她轉過身,對著全班同學說:“我們總覺得‘好畫’就是要像照片一樣,可藝術最珍貴的,是‘獨特’。張揚畫的籃球是他的軟,蘇晴畫的貓咪是她的軟,曉雨畫的雛菊是她的軟——每一種軟都不一樣,每一種都很珍貴。嘲笑彆人的軟,就是在否定彆人的心意,這可不行哦。”
張揚的頭埋得更低了,他走到林曉雨麵前,撓了撓後腦勺,聲音有點悶:“對不起,曉雨,我不該笑你的畫,其實……它真的很軟。”
林曉雨看著他,突然笑了,搖了搖頭:“沒關係,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周老師把林曉雨的畫和陳陽的星空畫並排放到展示區,用紅色的馬克筆在旁邊寫了一行字:“最珍貴的軟,藏在不完美裡。”陽光透過窗戶照在畫上,那片歪歪扭扭的雛菊好像活了過來,在風裡輕輕晃著。
美術課剩下的時間,林曉雨又在畫紙的角落加了一顆小小的橘子糖——像蘇晴給她的那顆,也像她上次給陳陽的那顆。陳陽則幫她把那點沒擦乾淨的紅色顏料改成了一顆小小的太陽,說:“這樣雛菊就有陽光曬了。”兩人的手指偶爾會碰到一起,像觸電似的縮回去,卻又忍不住偷偷看對方,嘴角都帶著藏不住的笑。
放學的時候,夕陽把天空染成了淡粉色,像林曉雨畫紙上的雛菊花瓣。林曉雨抱著畫夾,裡麵放著那幅“抽象雛菊”,陳陽走在她旁邊,手裡拿著一片剛撿的梧桐葉。
“你的星空畫也很好看,”林曉雨小聲說,“像真的看到了星星。”
陳陽的耳朵又紅了,他把梧桐葉遞給她:“這個給你,下次畫雛菊,可以加片梧桐葉,像秘密基地裡的那樣。”
林曉雨接過梧桐葉,葉子上的紋路清晰可見,還帶著陽光的溫度。她抬頭看向陳陽,正好對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裡映著夕陽,像裝了一片小小的星空,軟得讓人心尖發顫。
她突然明白,周老師說的“獨特”是什麼意思了。就像她的雛菊,像陳陽的星空,像他們之間那些沒說破的小秘密——不完美,卻最真實;不規整,卻最珍貴。這些藏在畫筆裡的心意,會像那顆小小的太陽一樣,一直暖著她的青春。
走到校門口時,蘇晴追了上來,手裡舉著一張畫紙:“曉雨!我把你的雛菊畫成了明信片,我們一起寄給……”她故意拖長了聲音,眼睛在林曉雨和陳陽之間轉了轉。
林曉雨的臉一下子紅了,趕緊把畫夾抱在懷裡,陳陽則笑著接過蘇晴手裡的明信片,認真地說:“我來寫地址吧,寄到……我們都知道的地方。”
夕陽下,三個身影的影子被拉得很長,落在鋪滿梧桐葉的小路上。林曉雨看著手裡的梧桐葉,又看了看畫夾裡的雛菊,心裡悄悄想:下次美術課,她還要畫更多“軟”的東西——畫秘密基地的粉筆盒,畫陳陽的星空,畫和蘇晴一起分享的橘子糖,畫屬於他們的、獨一無二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