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大捷的輝煌與敵後尖刀的悄然出動,並未讓向拯民有絲毫鬆懈。
他站在武昌統帥部內,目光越過眼前歡慶的人潮,投向了更深層次、更關乎未來的問題。
幾次大規模戰役,尤其是開封那場曠日持久、屍山血海般的血戰,雖最終以勝利告終,卻也如同一次嚴苛而徹底的體檢,無情地暴露了華夏護國軍這支新生力量肌體上致命的隱疾。
勝利的光環之下,潛藏著足以致命的弱點。
一份份由各部呈遞的戰後總結和軍情密報,沉甸甸地擺在向拯民的案頭,字裡行間透露出令人不安的信號,冰冷地陳述著勝利背後的代價與教訓。
一份來自開封守軍的詳細報告寫道:“……守城戰中期,韃子重兵猛攻西線,三號棱堡一度被其精銳死士強行突破,值守哨官當場陣亡,
副哨官臨危指揮失措,堡內火槍手與長槍兵配合混亂,各自為戰,防線岌岌可危。
若非堡內老兵王老根自發組織身邊士卒,以血肉之軀堵住缺口,拚死反擊,將敵死士逐出堡外,恐釀成棱堡失守、全線崩潰之大禍……”
統帥部內,柳明也拿著一摞民政方麵的緊急文書,眉頭緊鎖,憂心忡忡地彙報道:“大統領,新近收複的豫南三縣,情況堪憂。
派去的幾位前明降官,要麼屍位素餐,因循守舊,沿用前朝苛捐雜稅舊製盤剝百姓,視新政如無物;
要麼對咱們推行的‘均田令’、‘興工商’之策陽奉陰違,甚至暗中阻撓,設置重重障礙。
百姓怨聲載道,私下裡憤懣言稱‘不過換湯不換藥’,對護國軍之期望幾近落空……”
向拯民閉目沉思,指節輕輕敲擊著案幾。這些來自前線與後方的奏報,如同碎片般在他腦海中拚接,勾勒出清晰的輪廓。
問題已經再清楚不過了:在軍事層麵,護國軍極度缺乏懂得有效運用新式火器、具備現代戰爭理念與戰術素養的合格軍官,
尤其是直接指揮戰鬥、與士卒同生共死的基層軍官;在行政層麵,則嚴重缺乏真正理解並願意忠實執行華夏護國軍新政策、具有實乾才能的基層官員。
士兵再勇敢無畏,若沒有合格的帶頭人正確引領、科學指揮,便是一盤散沙的烏合之眾,
再高昂的士氣也會在混亂與失誤中消磨殆儘;
政策再先進合理,若沒有得力、可靠的執行者去貫徹、去落地,便是一紙空談的文書,無法惠及百姓,更無法凝聚人心。
人才!合格、適用人才的極端匱乏,已成為製約華夏護國軍進一步發展壯大、乃至爭奪天下的最大瓶頸!這道無形的枷鎖,比任何敵軍都更令人窒息。
而與此同時,作為護國軍核心的武昌城,卻呈現出一種奇特的、與嚴峻形勢形成鮮明對比的繁榮景象。
隨著開封大捷的消息傳遍四方,以及“華夏護國軍”這麵抗清大旗的樹立,這裡不僅湧來了四麵八方的抗清誌士和流離失所的難民,更吸引了大批精神上的逃亡者——那些在滿清鐵蹄下,誓死捍衛文化尊嚴的文人學士。
滿清推行的殘酷“剃發易服”令,“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這不僅是對肉體的摧殘與侮辱,更是對數千年華夏衣冠文明的野蠻踐踏。
無數珍視文化傳承、不甘受此奇恥大辱的文人學士、飽學宿儒,紛紛忍痛拋棄家業祖墳,舉家南下避難。武昌,這片依然倔強地飄揚著漢家衣冠的土地,自然成為了他們心目中最後的聖地與希望的燈塔。
除了主流的儒家碩儒,如那位高呼“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風骨凜然、憂國憂民的顧炎武,
以及博學宏識、隱居著書、思想深邃的王夫之(王夫子)相繼到來外,許多在滿清高壓統治下幾乎銷聲匿跡、被視為異端的古老學派傳人,
也仿佛在這片相對自由的土壤中找到了生機,紛紛在武昌城內外現身、聚集。
有身著葛巾野服,在市井間談論“兼愛非攻,興利除害”、崇尚節儉與技藝的墨者;
有言辭犀利、邏輯嚴密,在茶館中與人辯論,主張“法治不阿貴,刑過不避大臣”、強調製度力量的年輕法家士子;
有精通天文曆算、醫藥丹青、風水五行,在道觀或街頭為人解惑的陰陽家、道家方士;
甚至還有那些埋頭研究器械格物、專注於提升工具效率、被傳統儒家視為“奇技淫巧”的工匠學派傳人,也帶著他們的圖紙和模型出現在街巷作坊之中……
一時間,武昌城內,茶樓酒肆,書院草堂,甚至是街頭巷尾的空地,處處可見不同學派的學者設壇講學,或引經據典,或闡述義理,或展示技藝。
各種思想在這裡激烈碰撞、相互辯難、悄然交融,形成了自春秋戰國“稷下學宮”之後,華夏大地上罕見的“百家爭鳴”盛況。
這種思想上的空前活躍與自由氣息,與軍事上的重大勝利、政治上的除舊布新交織在一起,
賦予武昌一種蓬勃向上、充滿無限可能的獨特氣質,仿佛一個新時代的曙光正從這裡透出。
麵對這嚴峻的人才困境與這空前的思想文化盛景,一個宏大而富有遠見的計劃在向拯民心中逐漸清晰、成型。
他不再僅僅將這些問題視為亟待解決的麻煩,而是看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曆史性機遇,
一個打破千年思想禁錮,摒棄門戶之見,融彙百家之長,培養真正能經世致用、解決實際問題的棟梁之才的機遇!
這將是護國軍乃至未來華夏新生的根基。
他立即付諸行動,親自出麵,以最高統帥的身份,帶著極大的誠意與謙遜,
逐一拜訪接見彙聚於武昌的各學派代表人物、碩學大儒。
在顧炎武暫居的簡陋書齋,他與這位心憂天下的大儒促膝長談,深入探討“經世致用”之學與“實地調查”對於了解民情、製定良策的極端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