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關拿下的捷報,像長了翅膀,沒幾日就飛遍了武昌城的大街小巷。這座長江邊的重鎮,仿佛一鍋漸漸煮開的水,終於在這消息傳來時,徹底沸騰了。街頭巷尾,茶樓酒肆,人人臉上都掛著掩不住的興奮,談論著北方的勝利,談論著那個即將誕生的新朝。
“聽說了嗎?向大帥就要回來了!”
“可不是!咱們的好日子,真要來了!”
這種期盼,在向拯民的車駕抵達武昌城外的消息傳來時,達到了頂點。
這一日,天色剛蒙蒙亮,武昌城門內外,已是人山人海。得到消息的百姓們扶老攜幼,早早地就候在了官道兩旁。有那挑著擔子的小販,籃子裡裝著還帶著露水的瓜果蔬菜;有那拄著拐杖的老者,翹首以盼;更有許多半大的孩子,被爹娘扛在肩頭,手裡揮舞著用粗糙草紙糊成的小旗,嘰嘰喳喳,好不熱鬨。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節日般的躁動和喜悅。
已近午時,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來了!來了!”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所有的目光齊刷刷投向官道儘頭。
隻見煙塵起處,一隊精銳騎兵率先出現,盔明甲亮,旗幟鮮明。隨後,便是那輛眾人期盼已久的青篷馬車。車簾挑起,一身半舊青袍的向拯民探出身來,向道路兩旁望去。
這一看,饒是他見慣了風浪,心頭也不由得重重一震。
目光所及,是黑壓壓望不到邊的人潮。簞食壺漿,或許不足以形容其盛。有老農顫巍巍地捧著一籃子還沾著泥土的雞蛋,拚命往前擠,想要塞到護衛的士兵手裡;有婦人提著瓦罐,裡麵是熬得香甜的米粥;更有那滿臉褶皺的老匠人,舉著一雙連夜趕製的布鞋,高聲喊著:“大帥!穿上俺做的鞋!”
“向大帥萬歲!”“新朝萬歲!”的呼喊聲,起初還有些雜亂,漸漸彙聚成一股洪流,震得人耳膜發嗡。許多士兵的眼眶瞬間就紅了,他們緊緊握著手中的兵器,胸膛挺得更高。
向拯民站在車上,看著這一張張因激動而漲紅的臉,看著他們眼中那毫不掩飾的信任與期盼,隻覺得喉頭有些發哽。他不停地向四周拱手,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近處人們的耳中:“父老鄉親們,辛苦了!辛苦了!”
就在這時,道旁人群中一陣擾動,幾名身著儒衫、頭發花白的老者,在一個年輕人的攙扶下,步履蹣跚地走了出來,徑直來到馬車前方。為首一人,清臒的麵容,目光卻炯炯有神,正是名滿天下的大儒王夫之。
王夫之手中捧著一卷厚厚的文書,走到車前,竟是推開攙扶他的弟子,顫巍巍地,便要屈膝跪下。
向拯民臉色一變,急忙跳下馬車,一個箭步上前,雙手牢牢托住王夫之的手臂:“王先生!使不得!您這是折煞晚輩了!”
王夫之抬起頭,花白的胡須因激動而微微顫抖,那雙看透世情滄桑的眼睛裡,此刻竟盈滿了渾濁的淚水。他緊緊握住向拯民的手,聲音哽咽,卻字字清晰,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大帥!老夫……老夫與這幾位同仁,代表湖廣千萬士子百姓,迎候大帥凱旋!”他將手中那卷文書高高舉起,“此乃兩湖士紳百姓聯名所書的《勸進表》!天下紛亂久矣,蒼生倒懸,苦不堪言!如今乾坤重整,日月重光,此正位登大寶、安定天下之時啊!”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又充滿了力量:“天下蒼生,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望大帥體念天心民意,早定國是,以安億兆黎民之心!”
話音剛落,他身後以顧炎武為首的幾位老者,以及周圍成千上萬的百姓,如同潮水般齊刷刷跪倒一片,山呼海嘯般的聲浪直衝雲霄:
“請大帥早定國是,安邦定國!”
向拯民環視四周,看著跪伏在地的耆老賢達,看著那些衣衫襤褸卻目光熾熱的平民百姓,隻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從胸腔直衝頭頂,眼睛瞬間就模糊了。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心緒,再次用力扶起王夫之,轉向眾人,朗聲道:
“諸位先生請起!父老鄉親們,請起!”
“拯民何德何能,敢勞諸位如此厚愛!驅除韃虜,光複山河,乃我將士用命,百姓支持之功!拯民不敢居功!”
“然,建國安民,確為當前第一要務!拯民既承諸位推舉,天下重托,必竭儘駑鈍,與諸位賢達,與天下英豪,共商大計,定要開創一個讓百姓能安居樂業,讓學子能施展抱負,讓我華夏文明永續的太平盛世!”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在人群中激起更熱烈的回應。歡呼聲、哭泣聲、呐喊聲交織在一起,久久回蕩在武昌城頭。
接下來的幾日,向拯民幾乎是馬不停蹄。白日裡接見各方代表,從留守的文武官員,到各地趕來表示效忠的士紳,再到商會、工坊的代表,甚至還有幾位從偏遠山區趕來、代表苗瑤等族的長老。他耐心地聽取各方意見,詢問民生疾苦,商討施政方略,常常連口水都顧不上喝。
而真正決定未來國運的核心會議,則在夜晚的總督府議事廳中進行。
這晚,議事廳內燈火通明。向拯民坐在主位,左右下手,左邊是以李定國、巴勇等為首的武將,雖然風塵仆仆,但個個精神抖擻;右邊則是以王夫之、顧炎武、黃宗羲等為首的文士謀臣,人人麵色凝重。
會議一開始,氣氛就極為熱烈。議題迅速集中到了最核心的問題——國號。
“老夫以為,當沿用‘明’號!”一位原明朝的遺老率先開口,他捋著胡須,神色激動,“大明享國近三百年,正統所在,民心所向。沿用明號,可迅速安定前明遺民之心,號召天下!”
他這話立刻得到幾位老臣的附和。
“不可!”顧炎武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他性子剛直,此刻更是毫不客氣,“大明積弊已深,終至亡國!其製度腐壞,君昏臣聵,方有甲申之痛!若沿用舊號,豈非暗示我等欲效仿前明弊政?如何體現革新之意?如何對得起萬千死難的將士百姓?”
他目光如電,掃過在場眾人,聲音愈發激昂:“我等起兵,非為一家一姓之江山,乃是為天下蒼生,為華夏文明尋一條新路!這國號,必須體現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