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遺老被駁得麵紅耳赤,想要反駁,卻又一時語塞。
廳內頓時陷入了激烈的爭論,有主張用“周”、“漢”等古號以示正統的,有主張用“順”、“義”等字以彰起義本心的,各執一詞,互不相讓。
向拯民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扶手上輕輕敲擊,並未急於表態。他的目光掠過一張張或因激動、或因沉思而顯得格外生動的麵孔,最終落在了坐在角落,一直沉默不語的王夫之身上。
“王先生,”向拯民開口,聲音不高,卻讓廳內的爭論聲漸漸平息下來,“您有何高見?”
王夫之緩緩抬起頭,他年事已高,連日操勞讓他麵容顯得有些疲憊,但那雙眼睛卻依舊清澈而深邃。他環顧眾人,聲音沉穩而有力:
“諸公所言,皆有道理。然,老夫以為,顧兄所言極是。我等所建,非複前朝,乃開新天。”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老夫思之再三,以為國號,當為——‘華夏’!”
“華夏?”眾人低聲咀嚼著這兩個字。
“不錯!”王夫之站起身,走到廳中,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曆史的厚重感,“‘華夏’者,非一朝一代之號,乃我族群之根本,文明之源泉!居天地之中,曰夏;有禮儀之大,故稱華!此號,超越了一家一姓,囊括了九州萬方所有認同我禮儀、服我教化的族群!無論來自山野,還是來自邊疆,凡認同此文明者,皆為華夏子民!”
他越說越是激動,花白的眉毛微微顫動:“用此國號,意在宣告,我等所建之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所要繼承和光大的,非某朝某代之法統,而是自炎黃以來,綿延數千年的華夏文明之道統!以此立國,根基深厚,氣象宏大,方可垂範千秋!”
這一番話,如黃鐘大呂,震得在座眾人心神激蕩。就連原本主張沿用“明”號的遺老,也陷入了沉思。
顧炎武猛地一擊掌,大聲讚道:“好!‘華夏’!好一個‘華夏’!此號至公至大,至明至正!正當如此!”
黃宗羲也撚須點頭,眼中露出讚賞之色:“船山先生此議,深得我心。以文明立國,而非以血統或地域,立意高遠,可服天下人心。”
李定國、巴勇等武將雖然對文縐縐的討論不甚了了,但聽到“囊括九州萬方”、“天下人之天下”等語,也覺得心胸為之一闊,紛紛點頭表示讚同。
向拯民看著眾人反應,心中已然明了。他深吸一口氣,正準備說話,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麵傳來。
一名親衛快步走進廳內,單膝跪地,雙手呈上一封插著羽毛的緊急軍報。
“大帥!山海關八百裡加急!”
廳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山海關剛拿下不久,難道……
向拯民神色不變,接過軍報,迅速拆開,目光掃過。片刻後,他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甚至嘴角還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他抬起頭,將軍報輕輕放在桌上,目光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張緊張的麵孔,聲音沉穩而有力:
“是覃宏武將軍的捷報。他遣精騎出關試探,於寧遠城外遭遇韃子殘部,小挫其鋒,斬首百餘,繳獲戰馬器械若乾。關外敵軍,士氣已墮,短期內,無力再構成威脅了。”
“好!”
“太好了!”
廳內頓時響起一片鬆氣和歡呼之聲。李定國更是猛地一拍大腿:“覃宏武這小子,乾得漂亮!”
這個及時的捷報,仿佛一錘定音,驅散了最後一絲陰霾,也讓“華夏”這個國號,顯得更加名正言順,底氣十足。
向拯民站起身,他走到廳堂中央,與王夫之、顧炎武等人站在一起。他的目光變得無比堅定和清明。
“好!既然如此……”他的聲音清晰地傳遍整個議事廳,“國號,就定為‘華夏’!”
“我等在此,並非簡單改朝換代,而是要建立一個前所未有的新國!一個屬於所有華夏兒女的國度!我們要製定的,不是維護皇權的律法,而是保障生民權利、促進族群融合、繁榮文明傳承的憲章!”
他的話語充滿了力量,也充滿了期許,描繪著一幅壯麗的藍圖。
窗外的天色,已在不知不覺中透出了熹微的晨光。那光芒起初還很微弱,掙紮著穿透沉重的夜幕,漸漸地,越來越亮,終於化作萬道金紅色的霞光,噴薄而出,染亮了整個東方的天際。
一縷格外耀眼的晨曦,恰好透過窗欞,照進這間決定了一個古老文明未來走向的議事廳,灑在向拯民、王夫之、顧炎武、李定國……這些徹夜未眠的人們身上,為他們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議事廳內,關於新國體、政體、官製、田畝、賦稅……等等一係列重大議題的討論,在新的曙光中,繼續熱烈地進行著。
而武昌城,也在這第一縷晨光中,緩緩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