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拱手沉聲道:“燕王殿下,此乃太醫院當值太醫,因隱瞞太子殿下病情,未曾及時奏稟陛下,方才…已被陛下下旨處決。”
“大哥的病?”
朱棣瞳孔驟然收縮,臉上那點因匆忙趕路帶來的紅潤瞬間褪儘,變得一片煞白。
擔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
“大哥病情如何?很嚴重嗎?!”
毛驤微微搖頭,語焉不詳。
“臣不便多言,陛下正在盛怒之中。”
盛怒……
處決太醫……
朱棣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一個清晰的念頭砸進腦海。
父皇深夜召見,定然與此事相關!
是為了大哥的病,更是因這隱瞞不報之罪而遷怒?
還是……另有深意?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心緒,那屬於軍人的剛毅迅速取代了瞬間的慌亂。
他猛地抬頭,看向奉天殿的方向,眼神變得堅定而急切,對毛驤道:“有勞指揮使即刻通稟父皇,兒臣朱棣,求見!”
……
殿內。
燭火搖曳,將朱元璋的身影拉得巨大而沉重,投在冰冷的金磚上,仿佛一頭隨時欲擇人而噬的猛獸。
毛驤悄無聲息地步入,低聲道:“陛下,燕王殿下到了。”
“讓他進來。”
朱元璋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金屬般的冷硬。
朱棣大步走入殿內,甲胄未卸,帶著一身夜間的寒氣和匆匆趕路的微塵。
他撩起衣擺,恭敬跪拜。
“兒臣朱棣,叩見父皇!”
朱元璋沒有立刻讓他起身,目光如同鷹隼般落在他低垂的頭頂,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
“你大哥的事,你聽到了?”
朱棣抬起頭,臉上寫滿了真切的不安與焦慮。
“兒臣來時,略有耳聞。”
“父皇,大哥他既身患疾病,詔獄之中陰冷潮濕,條件艱苦,兒臣懇請父皇,念在大哥玉體欠安,能否……”
“能否先讓大哥回東宮調養?”
“如此環境,兒臣實在擔心大哥承受不住啊!!”
朱元璋依舊沒有立刻回答。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細細地,一寸寸地掃過朱棣的臉,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那緊蹙的眉頭,眼中毫不作偽的焦灼,以及語氣裡那份幾乎要溢出的兄弟情誼。
殿內靜得可怕。
隻有燭火燃燒的劈啪聲,和朱元璋手指無意識敲擊龍椅扶手的輕微嗒嗒聲。
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父皇那審視的,帶著一絲冰冷陌生的目光下。
朱棣感到一股莫名的壓力如山般壓下!
後背漸漸沁出冷汗。
往日父皇雖嚴厲,卻從未有過這般純粹的屬於帝王審視臣子般的冷意。
他下意識地將頭埋得更低了些。
良久,朱元璋眼底那抹極致的冰冷似乎稍稍融化了一絲。
他鼻腔裡發出一聲極輕,意味不明的哼聲,聲音放緩了些,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標兒的事,咱自有主張,你不必操心。”
他話鋒一轉,仿佛隨口問道。
“你在軍中這些年,跟著徐達,他的本事,你學了幾成啊?”
朱棣心中稍定,謹慎答道:“回父皇,魏國公用兵如神,兒臣愚鈍,隻習得些許皮毛,不敢妄言領悟精髓,唯勤學苦練,不敢懈怠。”
“嗯。”
朱元璋意味不明地應了一聲,身子微微向後靠向龍椅,目光卻依舊沒有離開朱棣。
“徐達、常遇春他們留下的那些老部下,都是跟著咱打天下的驕兵悍將,個個眼高於頂,悍勇難馴。”
“你大哥…性子仁厚,將來這大明的江山,終究要靠你們這些親兄弟替他看著,替他穩住。”
他頓了頓,聲音陡然加重了幾分,目光如炬。
“老四,咱問你,若有朝一日,讓你來統領這些軍中舊將,你有多少把握,能震懾住他們,讓他們如臂指使?”
朱棣聞言,心頭一凜,仔細思忖片刻,才沉穩答道:
“回父皇,軍中隻服強者。”
“若論資曆威望,兒臣自然遠不及諸位叔伯。”
“但若單論行軍布陣,戰場對決,兒臣潛心研習諸位叔伯戰法,對其風格習慣皆有心得了然!”
“若真臨陣對壘,兒臣有把握,絕不落敗!!”
絕不落敗!
這四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朱元璋的心上!
刹那間,葉凡那尖銳的聲音仿佛又一次在他耳邊炸響!
“能力,即是罪過!”
“他擁有了能造、反的實力和威望!”
“這就是潛在的威脅!”
朱元璋的目光驟然變得無比銳利,之前那稍稍緩和的氣氛瞬間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令人膽寒的威嚴。
他身體猛地前傾,那雙看透人心世情的眼睛死死鎖住朱棣。
整個大殿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老四。”
“咱現在問你一句話,你給咱如實回答,不得有半分隱瞞!”
朱棣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壓得幾乎喘不過氣,心中警鈴大作,立刻拱手,聲音都繃緊了幾分。
“請父皇聖示!兒臣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朱元璋盯著他,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利劍,仿佛要直接刺入他的靈魂最深處。
緩緩地,一字一頓地問道。
“咱問你,若是有朝一日…天不假年,你大哥不幸離世……”
“你認為,這大明的江山,這皇帝的寶座,應由何人…來擔此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