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內。
火通明,卻照不透那禦座之上彌漫的深沉寒意。
朱元璋端坐在龍椅上,身子微微前傾,如同蟄伏的猛虎,目光如兩道實質的冰錐,釘在下方跪伏顫抖的太醫身上。
“咱問你。”
他的聲音低沉,壓得極穩,卻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砸在空曠的大殿裡,帶回令人心悸的回音。
“太醫院,可曾給太子瞧過病?”
那太醫頭幾乎要磕到冰冷的金磚上,聲音發顫。
“回…回陛下,確…確有此事。”
“殿下時有胸悶氣短,夜不安枕之症,經院判諸位大人共同診視,斷為…心血略有虧虛,已…已開了溫養調理的方子,殿下一直在用……”
“心血虧虛……”
朱元璋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語調平直,聽不出喜怒,但那目光卻驟然銳利了三分。
“咱再問你,若是這心血之疾,再加上長年累月,遭受莫大的憂懼驚惶,不得舒緩。”
“可能……危及性命?”
最後四個字,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那其中蘊含的冰冷意味,讓殿內所有侍立的太監宮女都下意識地縮緊了脖子,大氣不敢出。
太醫的身子猛地一抖!
額頭上瞬間沁出豆大的冷汗!
他感受到了那幾乎凝成實質的殺意,如同冰刃刮過脖頸,牙齒咯咯作響,幾乎要癱軟下去,勉強支撐著回道。
“陛…陛下明鑒!若…若心疾深重,再兼五誌過極,情誌不舒,長久鬱結於心!”
“確…確會耗損根本,以致…以致……”
“說!”
朱元璋猛地一拍龍案,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燭火都為之一晃!
太醫魂飛魄散,脫口而出:“亦有性命之危!!”
“性命之危……”
朱元璋喃喃重複。
那一瞬間,他臉上所有的淩厲和威嚴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猛地抹去。
隻剩下猝不及防的蒼白,和一種近乎孩童般的慌亂。
他甚至下意識地向前探了探身子,像是沒聽清,又像是被這四個字狠狠砸懵了。
他的標兒……
他傾注了全部心血的兒子……
真的可能會…死?
下一刻。
比之前凶猛十倍的暴怒和殺意如同火山般從他眼底轟然噴發!
他豁然起身,龍袍帶起一陣冷風!
“為何?!”
“為何此等大事!咱從未聽太醫院稟報過?!”
“你們是覺得咱的刀不利了?!還是覺得太子的命不值錢?!”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太醫徹底崩潰,涕淚橫流,隻會拚命磕頭。
“殿下…殿下不讓說!臣等…臣等萬萬不敢……”
“庸醫!廢物!”
朱元璋根本聽不進任何解釋,他額角青筋暴跳,眼中是一片赤紅的血色。
“咱的標兒!就是被你們這群畏首畏尾,欺上瞞下的庸醫給耽誤的!”
他手臂猛地一揮,指向殿外,聲音斬釘截鐵,帶著碾碎一切的冷酷。
“拖下去!!”
“砍了!”
話音落下,立刻有如狼似虎的侍衛衝入殿內,不顧那太醫殺豬般的哀嚎求饒,將其直接拖了出去。
淒厲的聲音迅速消失在遠處的黑暗裡。
朱元璋胸口劇烈起伏,眼中的赤紅卻未消退分毫。
他猛地轉向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側的毛驤,聲音冷得能凍結血液。
“二虎!傳令太醫院!給咱聽著——”
“不惜一切代價!用最好的藥,想儘一切辦法!”
“必須把太子的心血之疾給咱治好!”
“若是標兒出了半點閃失……”
“咱讓他們整個太醫院……陪葬!!”
毛驤心頭巨震,毫不遲疑地躬身:“臣遵旨!”
旋即快步轉身而出,腳步迅疾如風。
殿內再次陷入死寂,隻剩下朱元璋粗重得有些駭人的呼吸聲。
他站在原地,煞氣騰騰,目光掃過空蕩蕩的殿門,忽然厲聲喝問:“朱棣呢?!燕王為何還沒到?!”
一個小太監連滾爬爬地撲到殿中,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稟…稟陛下…宮門來報,燕王殿下已…已至洪武門外,正…正快步趕來!”
……
皇宮的青石路在清冷月色下泛著幽光。
燕王朱棣步履如風,心中卻如同壓著一塊巨石。
父皇深夜急召,宮門落鑰後仍命他即刻入宮,這絕非尋常。
他眉頭緊鎖,腦中飛速掠過近日朝堂動向,邊關軍報。
卻無一能與此等急切相符。
正當他心神不寧之際。
前方宮道旁隱約的景象讓他腳步猛地一滯!
隻見幾名侍衛正沉默地收拾著一具無頭的屍身,那身熟悉的太醫官服被鮮血染得暗紅刺目。
一旁的地上,一顆頭顱麵目扭曲地躺著,雙眼兀自圓睜,滿是驚恐!
朱棣心頭猛地一沉,一股寒意自腳底竄起。
他目光急掃,立刻看到了佇立在一旁,麵色冷硬如鐵的錦衣衛指揮使毛驤。
“二虎!”
朱棣快步上前,聲音因急切而略顯沙啞,他指著那慘狀,厲聲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何人如此大膽,竟在宮內行刑?!”
毛驤轉過身,麵對燕王,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隻是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複雜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