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詔獄深處。
那驚世駭俗的言論餘音未散。
朱標已被這完全悖逆聖賢教誨的“貪官好用論”震得心神搖曳。
臉上滿是困惑與難以置信!
他下意識地反駁:
“老師,此言…此言學生實難苟同!”
“貪腐乃國之蛀蟲,民之禍根,豈能…豈能因其‘好用’而縱容?”
“這…這豈不是本末倒置?”
葉凡看著他那副深受衝擊的模樣,嘴角卻勾起一絲洞悉世情的淡然弧度,聲音平穩卻更具穿透力。
“殿下,您還是太過仁厚。”
“我說的‘好用’,並非指其行為正當,而是指其對帝王而言的可控。”
“貪錢,不貪權!”
“此乃關鍵!!!”
“一個人,若他隻貪戀黃白之物,金銀珠寶,良田美宅,那他的欲望便是明晃晃的,是有價的!”
“陛下可以輕易滿足,也隨時可以剝奪!”
“他貪得越多,脖子上的絞索就套得越牢!”
“陛下何時想敲打他,隻需讓錦衣衛稍稍透點風。”
“何時想用他,隻需許以重利!”
“何時想殺他——”
“隻需翻出舊賬,那便是十惡不赦,抄家滅族,天下人亦會拍手稱快!!!”
“他積累的一切,不過是暫時替陛下保管,終究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反之!”
“若是一個官員,他清廉自守,無欲無求,不貪財,不慕色,一心隻求名聲,或是…更大的權柄,乃至…青史留名,萬民景仰呢?”
“殿下,這樣的臣子,他用什麼來控製?”
“陛下又能用什麼來拿捏他?”
“無欲則剛啊!”
“一旦讓他身居高位,德高望重,他甚至能反過來用‘清流’‘民意’來約束皇權!”
“這才是最讓帝王寢食難安的!!!”
“所以,有欲望的官,才好用。”
“貪錢的欲望,又是所有欲望裡,最淺顯,最容易滿足,也最容易摧毀的!!!”
“就比如,咱們那位韓國公李善長,不就是深諳此道的高手嗎?”
“位極人臣,卻貪財好貨之名遠播!”
“甚至……”
“嗬嗬,為了讓咱們那位陛下放心,這麼大歲數了,還非要再娶一房十幾歲的小妾,將這貪花好色、老糊塗了的名聲也坐實了。”
“他這是在不斷地告訴陛下!”
“您看,我李善長就這麼點出息,就這麼點毛病,好財,好色,胸無大誌,對您的皇權沒有任何威脅,您隨時都能拿捏我。”
“嘶——”
陰影之中,毛驤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牙齒都忍不住開始打顫。
他驚恐萬分地偷眼看向身側的皇帝,幾乎要癱軟下去。
朱元璋站在那裡,如同被無數道無形的閃電接連劈中!
臉上的肌肉不受控製地微微痙攣。
那雙深陷的眼窩之中,情緒如同火山噴發般劇烈翻騰。
先是聽到如此赤裸裸剖析帝王心術的滔天暴怒!!
隨即,是被一語道破內心深處最隱秘算計的極致驚悸。
但這兩種情緒,最終都被一種更強大的,混合著凜冽殺意與一種近乎遇知音般的詭異賞識的幽深寒光所吞噬!
他竟將咱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徹!
看得如此血淋淋!
連李善長那老狐狸那點心思,都被他扒得乾乾淨淨!
沒錯!
咱就是這樣想的!
貪官,用著就是順手!就是放心!
他們的把柄永遠攥在咱手裡!
咱讓他們生就生,讓他們死就死!
至於李善長那個老滑頭,他那些自汙的把戲,咱不是沒有懷疑過……
如今被這小子點破,更是疑竇叢生!
但同時,一個更尖銳,更冰冷的問題如同毒蛇般竄入朱元璋的腦海。
這葉凡,將權術、人心、欲望看得如此通透,那他自己的欲望又是什麼?
他想要什麼?
像這樣身懷驚世之才,又洞悉人性弱點的大才,若是無欲無求……
那才是真正可怕,真正無法掌控的!!
正如他自己所說,無欲則剛!
一把再鋒利的刀,若不知道握在誰手裡,甚至可能反過來傷主,那才是最致命的!
即使…即使他打算將這把刀留給標兒,也決不允許這把刀有任何跳脫出他掌控的可能!
他必須知道,這把刀的“欲望”在哪裡!
它的“刀柄”,究竟該握在何處!!!
陰影裡,朱元璋的目光變得無比幽深。
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牢牢鎖死在牢房中那個侃侃而談的年輕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