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內。
夜涼如水。
月光透過稀疏的枝葉,在鵝卵石小徑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石桌上擺著幾樣簡單的小菜和一壺酒,朱元璋自斟自飲,沉默不語。
李善長在家中被內侍緊急喚醒,得知陛下深夜召見,心中雖是驚疑不定,卻也不敢有絲毫怠慢。
急匆匆換上官服便趕入宮中。
一路揣測,不知是何等緊急政務,竟讓陛下如此時辰相召。
直至被引到這禦花園中,見到陛下獨自飲酒,氣氛似乎並非想象中那般劍拔弩張,他才稍稍鬆了口氣。
但心底那根弦卻依舊緊繃。
“老臣李善長,叩見陛下。”
他整了整衣冠,上前恭敬行禮。
朱元璋似乎才注意到他,抬起眼,隨意地擺了擺手,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營造的疲憊和隨意:“善長來了啊。”
“坐吧。”
“沒啥大事,就是咱今晚心裡頭有些悶,睡不著,想起你這老兄弟了,叫你來陪咱喝兩杯,說說話。”
李善長心中疑竇更深,但麵上卻不露分毫,依言在石凳上小心坐下,賠著笑道:“陛下日理萬機,憂心國事,也要保重龍體才是。”
“陛下心中煩悶,可是……”
“還是因為太子殿下為那葉凡求情一事?”
朱元璋端起酒杯一飲而儘,重重歎了口氣,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煩惱和無奈。
“唉!可不就是這事嘛!”
“咱這心裡,堵得慌!”
李善長見狀,連忙順著話頭勸慰道:“陛下,太子殿下天性仁厚,待人以寬。”
“那葉凡雖行事狂悖,但終究算是殿下的半師,殿下出於維護之心,挺身而出,亦是情有可原,正可見殿下重情重義之本性。”
“老臣以為,讓殿下在詔獄中冷靜幾日,知曉其中利害也就夠了。”
“陛下不如尋個時機,便將殿下放出來吧,以免傷了父子情分。”
朱元璋聽著他這番話,心中冷笑。
麵上卻是一副深以為然的表情,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搖頭歎道:“是啊,咱這標兒,什麼都好,就是像你說的,太仁慈了!”
“心太軟!”
“罷了罷了,咱也就是一時之氣,過兩天氣消了,就把他放出來。”
他話鋒看似隨意地一轉,仿佛忽然想起般問道:“對了,那個楊憲,到你中書省也有些日子了吧?”
“做得如何?沒給你添亂吧?”
李善長心中微微一動,麵上卻立刻堆起讚賞的笑容。
“回陛下,楊憲此子,年輕有為,辦事乾練,尤善理財斷獄,確是難得的人才!”
“陛下慧眼識珠,為我中書省添了一員乾將啊!”
他這話半真半假,楊憲確有才乾。
但其酷烈作風和隱隱的浙東背景,也讓他頗為忌憚。
朱元璋聞言,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點頭道:“嗯,那就好。”
“你是老臣,是咱的肱骨。”
“沒事也多教導教導他,提攜提攜後進嘛!”
“咱們打下的江山,總得後繼有人不是?”
“老臣遵旨,定當儘心。”
李善長拱手應道,心中卻暗自揣測陛下提及楊憲的真正用意。
就在這時。
朱元璋仿佛不經意般,又說起了另一件事。
語氣輕鬆得像是在嘮家常:“哦,還有一事。”
“咱大明開國以來的首次恩科,眼看著就要到了。”
“這是為國家選拔棟梁之才的重中之重,關乎國本,絲毫馬虎不得。”
他看向李善長,目光中帶著“信任”和“倚重”:“善長啊,咱思來想去,這恩科總監一職,非你莫屬!”
“由你這位百官之首來總攬其事,咱才最放心!”
“你可願意為咱分憂啊?”
李善長聞言,先是一愣,隨即一股巨大的驚喜和激動猛地衝上心頭!!
恩科總監!
這可是天下讀書人矚目的位置!
一旦擔任,今科所有進士都將是他的門生!
這份清望,這份潛在的勢力……
陛下竟將如此重要的差事交給他?!
他激動得猛地站起身,整理衣袍,對著朱元璋便是深深一揖,聲音都因興奮而有些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