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內。
初夏的陽光透過繁茂的枝葉,灑下斑駁的光點。
朱元璋背著手,緩步走在蜿蜒的石子小徑上。
胡惟庸則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半步的位置,姿態恭謹至極。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些閒話,氣氛看似輕鬆。
忽然,朱元璋像是隨口提起般,歎了口氣:“善長這一走啊,咱這心裡,還真有點空落落的。”
“他在中書省這麼多年,事情辦得還是穩妥的。”
胡惟庸連忙附和:“恩師勞苦功高,如今功成身退,頤養天年,亦是佳話。”
朱元璋點了點頭,話鋒不著痕跡地一轉:“他走了,這右丞相的位子,可就空出來了。”
“咱之前問過他,覺得朝中何人可堪此重任。”
胡惟庸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呼吸都放輕了,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朱元璋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他一眼,繼續用那種平淡的語氣說道:“他呢,倒是給咱提了好幾個人選。”
“王禕啊,汪廣洋啊,都說了說。”
“唯獨……沒提你。”
胡惟庸心中早有準備,但親耳聽到,還是不免一陣失落和緊張。
他立刻低下頭,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謙卑和自省:“恩師所言極是!”
“臣資曆淺薄,能力有限,確需更多磨礪,遠未達到丞相之要求。”
“恩師不提臣,是為臣好,是希望臣能戒驕戒躁,踏實做事。”
這番表態,可謂滴水不漏,既符合李善長之前的“評價”,也彰顯了自己的“懂事”。
然而,朱元璋卻停下了腳步,轉過身,正麵看著胡惟庸。
臉上露出一種“我看人很準”的認真表情,擺了擺手。
“哎!惟庸啊,你太過自謙了!咱可是觀察你許久了!”
他語氣變得肯定起來:“你在中書省這些時日,辦事勤勉,思路清晰,尤其是在協調各部事務上,很有些章法!”
“咱覺得,你頗有擔當此任的才乾!”
胡惟庸心中狂喜,但臉上卻做出更加惶恐的樣子:“陛下謬讚!臣……臣實在惶恐!”
“丞相之位,責任重大,關乎國政,臣…臣隻怕經驗不足,有負陛下重托!”
“經驗不足?”
朱元璋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顯得十分豁達和信任,“這有什麼打緊?”
“誰也不是生下來就會當丞相的!”
“在這個位置上多曆練曆練,自然就有了!”
“咱看重的,是你這份潛力和心思!”
他見胡惟庸還想推辭,臉色一板,故意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意味:“好了!你就彆再推辭了!”
“你越是這般推辭,咱反倒越是覺得你穩重、不張揚,是塊乾實事的好材料!”
“這事兒,就這麼定了!”
聽到這斬釘截鐵的話,胡惟庸知道火候已到,再推辭就顯得虛偽了!
他立刻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以頭觸地。
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充滿了感恩戴德:
“陛下…陛下如此信重,知遇之恩,如同再造!”
“臣……臣胡惟庸,縱肝腦塗地,也難報陛下隆恩之萬一!”
“臣定當竭儘全力,恪儘職守,為陛下分憂,為朝廷效死!!!”
朱元璋滿意地看著他這番表演,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虛扶了一下:“起來吧,好好乾,彆讓咱失望。”
“臣,遵旨!絕不負陛下厚望!”
胡惟庸這才起身,依舊激動難平。
“嗯,”朱元璋點了點頭,仿佛完成了一件尋常小事,揮了揮手。
“去吧,先去中書省熟悉熟悉情況。”
“是!臣告退!”
胡惟庸再次躬身行禮,然後才小心翼翼,倒退著走了幾步。
這才轉身,邁著依舊有些輕飄卻又努力克製的步伐,離開了禦花園。
直到胡惟庸的身影消失,朱元璋臉上的笑容才慢慢收斂,化為一種深沉的平靜。
他望著滿園春色,目光幽遠。
無人能窺見他此刻心中真正的盤算。
寧靜,並未持續太久。
毛驤那如同影子般的身影便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朱元璋身後,躬身低語。
“陛下。”
朱元璋並未回頭,依舊負手望著池中遊魚,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