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看著跪在麵前,誠惶誠恐的兩位老兄弟,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是淡淡道:“起來吧,跪著像什麼話。”
“咱就是心裡沒底,找你們老哥倆參謀參謀。”
“這儲君之位,是個燙手的山芋,定長了,怕他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定小了,又恐鎮不住場麵。”
“今日沒外人,你們但說無妨。”
湯和和徐達哪裡敢起來,更不敢接這話頭。
湯和連連擺手,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陛下!臣不知道!臣也不敢說!”
“陛下您就饒了老臣吧!”
“您定誰,老臣就支持誰,絕無半點異心!”
徐達更是直接以頭觸地:“陛下!您這話…太嚇人了!臣等萬萬不敢置喙!”
“儲君之事,全憑陛下乾坤獨斷!”
“臣等唯有聽命的份!”
朱元璋見二人嚇得魂不附體,死活不肯吐露半個字,知道再逼問下去也無益,反而顯得自己刻薄寡恩。
他臉上那點刻意營造的沉重漸漸散去,化作一種高深莫測的平靜,揮了揮手。
“罷了,罷了。”
“既然你們不願意說,咱也不逼你們了。”
“起來吧。”
湯和與徐達這才如蒙大赦,戰戰兢兢地站起身,後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浸濕了。
朱元璋語氣緩和了些,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對話從未發生過。
“標兒的事,你們也不必太過憂心。”
“咱已經下了旨意,廣招天下名醫,一定會有人能治好標兒的病!”
“你們的心意,咱和標兒…都領了。”
三人又簡單寒暄了幾句,湯和與徐達便迫不及待地告退,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禦花園。
朱元璋獨自站在原地,望著二人迅速遠去的背影,臉上的平靜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寒意。
他負在身後的手,緩緩握成了拳頭。
“哼,滑不溜手……”
朱元璋心中冷笑。
湯和、徐達看似誰也沒支持,把皮球完美地踢了回來,表現得無比忠誠。
但這恰恰說明,他們心中絕非沒有想法!
在太子“病危”的這個節骨眼上,他們不敢說,是因為他們摸不準自己的真實意圖,怕站錯隊引來滅頂之災!
但朱元璋幾乎可以肯定,他們內心必然有著屬意的人選!!
徐達是燕王朱棣的嶽父,天然有著親近關係,會不會希望自己的女婿更進一步?
湯和性子更圓滑些,會不會覺得扶持一個年幼,易於掌控的皇子,對他們這些勳貴更有利?
無論是哪種可能,都讓朱元璋感到一種刺骨的寒意!
這些老兄弟,終究不再是當年那個可以同生共死的模樣了。
權力和利益,已經讓他們生出了彆樣的心思。
他沉默片刻,頭也不回地低聲道:“二虎。”
毛驤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現:“臣在。”
朱元璋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即刻擬旨,以八百裡加急,發往各藩王封地。”
“就說京師有要事,令所有在外就藩的王爺,即刻啟程,速速回京!不得有誤!”
“是!”
毛驤躬身領命,身影迅速消失在假山之後。
……
戶部衙門。
廨房裡,炭火勉強驅散著潮濕的寒意。
葉凡正核對著一份地方糧賦的文書,門被推開,戶部侍郎趙乾背著手走了進來。
趙乾年約四旬,麵皮白淨,留著三縷長須,是淮西子弟,平日裡對葉凡這等“幸進”之人,態度總是不冷不熱。
“葉主事。”
趙乾的聲音帶著幾分官腔,將一份厚厚的賬冊“啪”地一聲放在葉凡的案頭,驚起了幾點墨漬。
葉凡放下筆,起身拱手:“趙大人,有何吩咐?”
趙乾用指尖點了點那賬冊,語氣平淡卻透著不容置疑:“這是工部呈上來的,關於新都營造所需木材、石料、磚瓦等一應物料的撥款賬目。”
“數額巨大,事關遷都國策,陛下高度重視,絕不能出半點紕漏。”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葉凡臉上,繼續道:“工部那邊人手緊缺,加之此前科舉弊案,朝廷上下對錢糧之事尤為審慎。”
“因此,部裡決定,由你協助工部,負責這批物料入庫時的清點、查驗與賬目核對之事。”
“務必確保賬實相符,分毫不差!”
葉凡聞言,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他拿起那本沉甸甸的賬冊,翻看了兩頁。
裡麵密密麻麻記錄著各種物料的品類、數量、規格、撥付銀兩。
確實繁瑣無比。
他抬起頭,帶著幾分疑惑問道:“趙大人,此事…按理應是工部分內之職。”
“下官身在戶部,隻司錢糧審計,這親自去現場查驗物料,似乎…有些逾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