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光微熹,驅散了長夜的寒意,卻驅不散東宮寢殿內彌漫的沉重。
朱標獨坐榻上,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顯是一夜未眠。
錦被整齊,顯然他連躺下歇息的心思都沒有。
昨夜的消息如同驚雷,徹底擊碎了他心中最後一絲僥幸與軟弱。
父皇的雷霆手段,老師的冷酷預言,交織在一起,讓他清晰地認識到……
儲君之位,已無退路,唯有前行!!
然而,如何前行?
如何在即將齊聚京城的兄弟們麵前立威?
這成了盤旋在他腦中,揮之不去的難題。
他既想震懾住那些可能存在的覬覦之心,又唯恐手段過激,徹底傷了本就脆弱的兄弟情分。
仁厚的本性與他此刻認知到的殘酷現實激烈衝突,讓他進退維穀。
嚴懲?
以何名義?
懷柔?
又如何確保威信?
他反複思量,設想了種種方案,卻又被自己一一否定。
要麼覺得力度不夠,無法達到警示效果。
要麼擔心過猶不及,反而激化矛盾。
這其中的分寸拿捏,遠比處理任何政務都要艱難百倍。
窗外的天色越來越亮,宮人開始輕聲走動。
朱標揉了揉脹痛的額角,眼中充滿了疲憊與掙紮。
最終,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對著空蕩的寢殿低聲喚道。
“來人。”
一名西廠番子應聲悄然而入。
“去,”朱標的聲音帶著一夜未眠的沙啞,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
“請葉先生過來一趟,就說孤有要事相商!”
……
工部庫房內。
新一批驗收合格的石磚整齊碼放,空氣中還殘留著石粉和塵土的氣息。
葉凡與李進並未像往常一樣立即投入查驗工作。
而是尋了個相對乾淨的角落,借著天窗透下的光線,聊起了看似與眼前雜物毫不相乾的話題。
“李主事,”葉凡隨手拿起一塊青磚掂了掂,語氣隨意地問道。
“依你之見,我大明開國已有些時日,根基漸穩。”
“放眼未來,這國策重心,當置於何處?”
“是繼續深耕內政,休養生息,還是……另辟蹊徑?”
他這麼問,自然存了私心。
朱標一旦登基,必然需要一套成熟的班底來推行新政,實現他葉凡那些或許還不便明言的“宏圖”。
他可不想到時候事事親力親為,打擾了自己規劃中優哉遊哉的躺平生活。
提前物色、點撥幾個像李進這樣有潛力,有想法的年輕人,將來把他們推上去,自己躲躲清閒,豈不美哉?
李進聞言,略感意外。
但見葉凡問得認真,他也收斂心神,認真思索起來。
他年輕的臉龐上浮現出一種超越年齡的鄭重,目光漸漸變得悠遠。
“葉先生此問,關乎國運。”
李進沉吟片刻,聲音清晰而沉穩。
“下官以為,內政固本,自是根基,一刻不可鬆懈。”
“然則,大明之未來,目光或當放得更遠。”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向往的光芒。
“先生可曾細讀史冊?”
“當年大唐,萬國來朝,海舶雲集,長安、廣州、揚州,何等盛況!”
“絲綢、瓷器、茶葉遠銷海外,異域奇珍,文化思潮亦源源不斷輸入中土,方成就了那般曠世輝煌!”
“隻可惜……下官生不逢時,未能親眼得見。”
他的語氣帶著深深的惋惜,隨即轉為一種堅定的熱忱。
“若今生有此機緣,下官定要親眼看到,我大明重現,不,是超越那般盛景!”
“讓我大明旗幟,飄揚於更廣闊的天地之間!”
葉凡挑了挑眉,倒是有些意外。
他本以為李進會更多著眼於田畝、賦稅、吏治等傳統內政。
沒想到這年輕人的眼光,竟已投向了浩瀚的海洋。
李進越說越是激動,顯然對此思考已久。
“我大明乃天朝上國,物華天寶,人傑地靈。”
“然天下之大,豈止中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