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說得誠懇,眼神裡也確實帶著感激。
葉凡大喇喇地坐下,拿起筷子戳了戳那油紙包裡的醬牛肉,又拍開酒壇泥封聞了聞。
“嗯,酒不錯,肉也香!就為這個?”
他抬眼,似笑非笑地看著劉伯溫,“真沒其他事?”
劉伯溫被他看得心裡發虛,眼神閃爍了一下,強笑道:“真…真沒其他事,就是聊表謝意。”
“成!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葉凡也不戳破。
直接動手給自己倒了一大碗酒,夾起一大塊牛肉塞進嘴裡,吃得嘖嘖有聲,酣暢淋漓。
反觀劉伯溫,隻是象征性地沾了沾唇,筷子在碗裡撥拉了半天,也沒夾起幾根肉絲。
整個人坐在凳子上,像是屁股底下有針紮一樣。
扭來扭去,坐立不安。
他那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模樣,全都落入了葉凡眼中。
葉凡心裡跟明鏡似的。
這老倌兒肯定是有難處了,而且是不好意思開口的難處。
他故意不問,隻顧著自己大快朵頤,風卷殘雲般將酒肉消滅了大半,還滿足地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他拍了拍肚子,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作勢就要往內室走:“哎呀,吃飽喝足,困了困了!”
“劉大人,多謝款待啊,您也早點回去歇著吧!”
眼看葉凡真的要走,劉伯溫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猛地站起身,臉上那強裝的笑容徹底垮掉,換上了一副愁苦萬分,近乎哀求的表情,急聲道:
“先生留步!先生留步啊!”
葉凡停下腳步,慢悠悠地轉過身,臉上帶著“果然如此”的表情,懶洋洋地問。
“怎麼?劉大人還有指教?”
劉伯溫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顧不得什麼體麵了,語速極快地說道:
“先生!實不相瞞,伯溫……伯溫此番前來,除了道謝,確有一事,心中實在沒底,特來向先生求救啊!”
他苦著臉,幾乎要捶胸頓足!
“殿下將明日拍賣之事,交由伯溫全權主持!”
“可……可伯溫一介腐儒,平日裡隻知埋首案牘,糾劾百官,何曾做過這等當眾競價,與商賈周旋之事?”
“這萬一要是辦砸了,出了紕漏,殿下怪罪下來,伯溫個人前程事小,若是耽誤了朝廷新政,損害了國帑,伯溫……伯溫萬死難贖其罪啊!”
他說得情真意切。
額頭上都急出了冷汗。
顯然這份差事給了他巨大的壓力!
葉凡看著他這副如喪考妣的模樣。
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仿佛聽到了什麼極其好笑的事情。
“哈哈哈…我當是什麼塌天的大事呢!”
葉凡笑得前仰後合,指著劉伯溫,“就為這個?至於嗎?我的劉青天!”
劉伯溫被他笑得有些懵,也有些惱,訥訥道:“先生…此事關乎重大,豈能兒戲……”
葉凡止住笑,擺了擺手,語氣輕鬆得仿佛在說明天早飯吃什麼。
“放心吧,劉大人,天塌不下來!”
“我告訴你,絕大多數的麻煩,太子殿下那邊,早就已經給你清掃乾淨了!”
“清掃乾淨了?”
劉伯溫一怔。
“沒錯!”
葉凡肯定地點點頭,收斂了笑容,眼神變得認真了些。
“那些想混進來的牛鬼蛇神,那些可能鬨事的刺頭,殿下必然早有安排。”
“你能想到的,殿下隻會想得比你更周全。”
“你明天要做的,其實很簡單。”
他走到劉伯溫麵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說道:“你隻需要記住一點——”
“事事以朝廷的利益為先!”
“拍賣的時候,甭管底下坐的是誰,甭管他們喊價多熱鬨,你的眼裡,心裡,就隻認一條!”
“怎麼樣能讓朝廷拿到最多的銀子,怎麼樣能確保這鹽政新政能順利推行下去!”
“其他的,都是次要的!明白了麼?”
“事事以朝廷的利益為先……”
劉伯溫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
渾濁的眼睛裡似乎有光芒在閃爍,仿佛抓住了一點什麼,但又似乎隔著一層紗。
他還想再追問得更具體些。
比如遇到有人惡意抬價怎麼辦?
遇到冷場怎麼辦?
可當他抬起頭,卻發現葉凡已經打著哈欠,自顧自地走到躺椅邊,身子一歪,竟是直接閉上眼睛,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顯然是打算就這麼睡了。
“先生?葉先生?”
劉伯溫試探著叫了兩聲。
回應他的,隻有葉凡故意發出的更加響亮的鼾聲。
劉伯溫站在原地,看著那張已然“入睡”的臉,張了張嘴,最終所有的話都化作一聲無奈的歎息。
他對著葉凡的背影,鄭重地拱了拱手。
然後轉身,懷著一種複雜難言的心情——
有了一絲底氣,卻依舊帶著滿腹的疑惑和忐忑。
步履緩慢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