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的鐘聲,在奉天殿上空回蕩。
百官懷著各異的心思,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
朱標心中卻如同壓著一塊巨石,那北平民變的消息和朝堂上父皇的決斷,在他腦海中反複盤旋。
他快走幾步,在殿外廊廡下追上了正準備返回中書省的葉凡。
“老師,請留步。”
朱標的聲音帶著一絲急切。
葉凡停下腳步,轉身看向朱標,見他眉宇間凝聚著化不開的憂慮,便知他心中所想,微微頷首。
“殿下可是為了北平之事?”
“正是。”
朱標走上前,與葉凡並肩而行,壓低聲音道,“學生心中實在難安,有些疑慮想請教老師,不知老師可否撥冗?”
“殿下言重了,請隨我來。”
葉凡沒有推辭,引著朱標徑直回到了中書省他那間尚顯空曠的右相值房。
屏退了左右,關上房門,房間內隻剩下師生二人。
朱標再也按捺不住,臉上帶著篤定和不解,開口道:“老師,學生堅信,北平民變,絕非無因!”
“那些民夫,若非有天大的冤屈,被逼到了絕路,豈會鋌而走險,行此誅九族的大罪?”
“這其中,必然有我們尚未知曉的隱情!!”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絲對父皇決策的不認同和擔憂!
“可學生不明白,父皇為何偏偏要將這平叛之事,交給藍玉去做?”
“藍玉此人,剛被削爵,正急於立功表現,其手段必然酷烈!”
“萬一……萬一此事背後,真與某些淮西勳貴,甚至與藍玉本人或其黨羽有所牽連,他此去,豈非正好可以借平叛之名,行毀滅證據,殺人滅口之實?”
“屆時,真相恐怕將永埋黃土!”
朱標的擔憂不無道理。
他看到了冤情可能存在的邏輯,也看到了藍玉介入可能帶來的風險。
葉凡靜靜地聽著,臉上並無太多意外之色。
待朱標說完,他緩緩頷首,眼中甚至流露出一絲欣慰:“殿下能想到這一層,能看到表象之下的暗流,這很好。”
“這說明殿下已經開始學會,不止用耳朵聽,更用心去看了。”
他先肯定了朱標的成長,隨即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深沉起來!
“然而,殿下也需明白,陛下如此安排,自有其深意,或者說,是不得不為之的考量。”
葉凡走到窗邊,望著外麵中書省庭院中肅穆的景象,緩緩分析道:
“殿下試想,無論那些民夫有何等天大的冤屈,一旦他們拿起了武器,殺害了官兵,打出了反旗,這在律法上,在朝堂上,定義是什麼?”
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地看向朱標。
“是謀反!”
“是十惡不赦之首罪!”
“這個性質,不會因為任何理由而改變。”
“陛下身為天子,維護的是朝廷的法度,是江山社稷的穩定。”
“倘若此次,因為‘可能有冤情’,就網開一麵,或者處置得稍有猶豫和寬縱,那麼傳遞出去的信號會是什麼?”
葉凡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敲在朱標的心上:“會告訴天下人,原來謀反是可以講條件的!”
“原來隻要有冤情,就可以拿起刀槍對抗朝廷!”
“今日北平可以反,明日江南也可以反,後日西北照樣可以反!”
“長此以往,法度蕩然無存,朝廷威信掃地,這大明的天下,還如何治理?”
“陛下的江山,還如何坐得穩?”
朱標張了張嘴,想要反駁。
卻發現葉凡說的每一個字都如同鐵律,讓他無法辯駁!
他臉色微微發白,陷入了沉默!
是啊,作為儲君,他同情可能存在的冤情!
但作為未來的皇帝,他更清楚維護統治秩序的鐵律不容挑戰!
若真查實有冤情,屆時他該如何處置?
殺,於心何忍?
不殺,何以立威?
這簡直是一個兩難的死結!
看著朱標掙紮的神色,葉凡知道他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核心,繼續說道:
“所以,陛下用藍玉這把刀,去行雷霆鎮壓之事,是在表明朝廷對此類事件絕不容忍的態度!”
“是在用最血腥的方式,警告所有潛在的不安分者!”
“這是帝王心術,是維護大局的不得已之舉。”
他走到朱標麵前,語氣放緩了些:“至於殿下所擔心的,藍玉可能借此機會銷毀證據,掩蓋真相……”
葉凡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陛下或許料到了此種可能,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就束手無策,隻能坐視真相被掩埋。”
朱標猛地抬起頭,眼中重新燃起希望:“老師的意思是?”
“明麵上,有藍玉大軍壓境,平定叛亂,擒拿首惡。”
葉凡沉聲道:“但暗地裡,殿下為何不能動用另一股力量,去徹查此事根源呢?”
“另一股力量?”
朱標若有所思,“老師是指……東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