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長出一口氣,先前的火氣蕩然無存,轉而化作一聲豪邁的大笑。
“好!就依公瑾之計!”
“我這就寫信!我倒要看看,那王朗老兒,是識時務的俊傑,還是不開化的腐儒!”
說罷,他大步流星走回案前,親自鋪開一卷嶄新的竹簡,飽蘸濃墨。
周瑜含笑跟了過去,壓低聲音。
“伯符,信中措辭,當一手持刀,一手捧蜜。既要讓他看見我軍的雷霆之威,也要讓他看到歸順後的錦繡前程。”
孫策筆鋒一頓,抬頭看了一眼周瑜,咧嘴笑了。
“放心,我省得。”
“對付這種老學究,就得讓他知道,不吃敬酒,就得吃罰酒!”
燭光搖曳,兩個年輕的身影湊在案前,一個筆走龍蛇,一個從旁指點。
窗外夜色濃重如墨,堂內卻燃燒著兩團熾熱的火焰。
那是野心與才華的碰撞,是對一個即將開啟的時代的共同誓言。
一個時辰後,一封殺氣與善意並存的書信終於寫就。
孫策吹乾墨跡,將竹簡卷起,遞給親衛,聲如洪鐘。
“派最快的信使,八百裡加急,送往會稽,親手交予王朗!”
“我要知道,他接到這封信時,臉上會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喏!”
親衛領命而去,腳步聲消失在夜色中。
堂內重歸安靜。
孫策走到窗前,推開窗戶,帶著江上水汽的夜風撲麵而來,吹得他衣袂獵獵作響。
他的目光穿透黑暗,仿佛已經看到了會稽的城頭,看到了富庶的江東六郡,看到了更遠方的中原大地。
“公瑾。”
他沒有回頭,聲音卻無比堅定。
“得了會稽,下一步就是豫章、廬陵、廬江……這江東六郡,我要定了!”
“待我一統江東,兵精糧足,便西擊劉表,北上中原,去會一會那曹操、袁紹!”
“我孫伯符,定要完成父親未竟之業,立下不世之功!”
周瑜走到他的身邊,與他並肩而立,望著同一片深沉的夜色。
他的眼中,燃燒著同樣熾熱的光。
“瑜此生,必竭儘所能,助伯符君臨天下!”
沒有華麗的辭藻,隻有一句重若千鈞的承諾。
孫策放聲大笑,反手重重拍在周瑜肩上。
“有公瑾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來人,取酒!”
“今夜,你我兄弟,為這即將到手的江東,為我們未來的霸業,痛飲三大白!”
酒來。
樽滿。
兩人對視一笑,舉樽相撞,發出清脆的金石之聲。
辛辣的酒液入喉,燒起的是滿腔的豪情,是吞吐天下的熱血!
府邸外,巡夜的衛士聽見堂內主公那穿透夜幕的笑聲,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杆。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他們能感覺到,一股無與倫比的自信與力量,正從那燈火通明的廳堂中彌漫開來。
他們的主公,江東的小霸王,又要讓這天下,為之震動了。
而整個天下的風雲,都將因今夜這場密談,掀開嶄新的一頁。
會稽郡,太守府。
亭台樓閣,曲水流觴,處處透著漢代名士自詡的清雅。
廳堂之內,王朗正襟危坐。
他年近五旬,麵容清瘦,頜下三縷長髯修剪得一絲不苟,一身寬大的儒袍,自有久居上位的威嚴。
他捧著一卷《春秋》,神情專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他隔絕。
堂下兩側,是他的幾位僚屬。
左首第一人,會稽功曹,虞翻。
虞翻麵色沉靜,目光卻像藏著鉤子,與王朗的書卷氣截然不同,那是一種能看透人心的精明。
他偶爾端起茶盞,視線卻飄向堂外,眉宇間凝著一抹憂色。
右首坐著的,是原丹陽太守周昕。
自從丹陽被孫策攻破,他便成了喪家之犬,輾轉投奔故交王朗。
此刻他臉上滿是陰沉的憤恨,手掌死死按在腰間的劍柄上,像一頭隨時準備撲咬的孤狼。
沉悶的氣氛中,一名親衛腳步散亂地衝了進來。
他滿頭是汗,神色惶急,雙手高高捧著一卷火漆封口的竹簡。
“啟稟府君!曲阿急報!”
“孫策遣信使送來書信,言明八百裡加急,須親手交予府君!”
“孫策?”
王朗緩緩放下書卷,眉頭蹙起。
這個名字像一根毒刺,瞬間刺痛了在場的所有人。
尤其是周昕,聽到這兩個字,按劍的手背上青筋墳起,牙關發出咯吱的聲響。
“呈上來。”王朗的聲音聽不出波瀾。
親衛躬身上前,將那卷竹簡呈上。
竹簡入手,沉甸甸的,透著一股不祥的分量。
王朗揮退親衛,用小刀割開火漆,一寸寸展開竹簡。
他的臉色,也隨著展開的竹簡,一寸寸地變化。
起初,他還能維持著名士的風度。
可讀著讀著,他清瘦的麵頰漲起一片血色,呼吸也變得粗重。
竹簡上的字跡龍飛鳳舞,筆力雄健,字裡行間那股霸道狂傲的氣焰,幾乎要透出紙背,撲到他的臉上!
前半段,極儘誇耀孫策軍威,如何橫掃江東,所向披靡,視會稽如探囊取物。
後半段,又話鋒一轉,描繪歸順後的錦繡前程,許諾高官厚祿,保全王氏滿門榮華。
一手持刀,一手捧蜜。
這封在孫策與周瑜看來“恩威並施”的信,落在王朗眼中,卻隻剩下兩個字。
羞辱!
“啪!”
一聲爆響,王朗將竹簡狠狠砸在案上,上好的楠木幾案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他霍然起身,胸口劇烈起伏,長髯因怒火而震顫。
“豎子欺人太甚!”
一聲怒喝,如平地驚雷,在廳堂內炸開!
“好一個孫伯符!好一個江東小霸王!”
他指著案上的竹簡,對堂下眾人厲聲嘶吼:“都來看看!看看這逆賊之子何等狂悖!”
“他孫策算什麼東西?袁術的一條走狗!”
“袁術僭越稱帝,是天下共討的國賊!他孫策便是賊黨!”
“如今仗著幾分兵威,竟敢在老夫麵前耀武揚威,還敢對老夫威逼利誘?!”
王朗氣得在堂上來回踱步,寬大的袍袖甩出獵獵風聲。
“我王朗,食漢祿,沐皇恩,受朝廷敕封,守土安民,是為天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