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蔣敬。
他騎在馬上,早已將整個村子的蕭條收入眼底。
這裡,就是計劃開始的地方。
他需要找一個本地人,打探些細節。
同時,也要讓“商隊”在此歇腳的消息,順理成章地傳出去。
蔣敬選中了關老頭的家。
他看見了,那扇門後一閃而過的、充滿恐懼的蒼老麵孔。
這樣的人,被亂世磨平了所有棱角,隻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
也最容易被撬開嘴巴。
蔣敬立在門外,撣了撣青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將身上那股行伍之氣斂得一乾二淨。
此刻,他隻是一個路過此地的、和氣的商隊管事。
他抬起手,用指節不輕不重地叩響了那扇破敗的柴門。
“咚。”
“咚,咚。”
聲音在死寂的村落裡傳出很遠。
門後,關老頭的心臟猛地一縮,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三聲敲擊下凝固了。
他用儘全身力氣死死抵住門板,屏住呼吸,祈禱著門外的人隻是路過。
然而,門外那人似乎沒有多少耐心。
“吱呀——”
一聲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脆弱的門閂根本抵不住分毫,柴門被一股巧力直接推開。
一道頎長的身影,逆著漫天瑰麗的橘紅色夕陽,踏入了這方破敗的小院。
光線在他身後,將他的麵容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
“哐當!”
關老頭手中的鋤頭脫手砸在地上,激起一圈塵土。
他看著那個走進來的男人,渾濁的眼球因極致的恐懼而凸出,嗓子裡擠出尖銳的嘶鳴。
“你……你是誰?要乾什麼?!”
“老人家,不必驚慌。”
來人開口了,聲音溫潤,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他從陰影中走出,露出一張斯文俊秀的臉,對老人微微躬身,舉拳一揖,姿態無可挑剔。
“在下蔣敬,是外麵那支商隊的主事。”
“我們自東而來,欲往北方行商,路過貴寶地,天色已晚,想在村中叨擾一晚。”
蔣敬的目光掃過老人腳邊那把鏽跡斑斑的鋤頭,話鋒一轉。
“另外,我觀此地山路崎嶇,想向村裡借些青壯人手,幫忙推一把車。工錢好說,絕不虧待鄉親們。”
他這番彬彬有禮的做派,讓老人狂跳的心稍稍安定。
但老人依舊不敢放鬆,他怯懦的目光越過蔣敬的肩膀,望向院外。
那延綿不絕的馬車,那些腰挎長刀、眼神冰冷的護衛,都散發著一股血腥氣。
他吞了口唾沫,喉嚨乾得發疼。
“大……大人,您有所不知。”
“村裡的壯年……都還沒回來。您要人手,最早也得等到明日。”
老人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
“而且……而且這裡……真的不興走貨,尤其是……貴重的貨。”
“哦?”蔣敬眉梢一揚,故作不解,“此話怎講?”
他眼底深處,一抹算計的光澤一閃而逝。
“往南三十裡,是黑風山!”
“那山上……盤著一窩殺人不眨眼的山賊!號稱上千人!為首的大王,是個活閻王!”
提到“大王”二字,老人的身體明顯抖了一下。
“他們霸著這幾條道,過往商隊,要麼留下買路財,要麼留下命!”
“你們車隊這麼大,東西肯定金貴……他們要是知道了,絕不會放過你們的!”
聽完這番話,蔣敬非但沒有懼色,反而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
笑聲狂放,帶著一股毫不掩飾的傲慢,震得院牆上的泥土簌簌落下。
“區區上千山賊,一群烏合之眾,也配讓我蔣敬繞道?”
“我這一百護衛,個個都是能以一當十的好手!他們若敢來,我便讓他們知道什麼叫自尋死路!”
他聲如洪鐘,字字鏗鏘,那股睥睨天下的自信,讓關老頭徹底怔住了。
老人本還想說,那夥山賊連官兵都屠過,凶殘無比。
可看著蔣敬那副狂到沒邊的神情,他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唉,到底是沒吃過虧的年輕富家翁。
我好話已經說儘,你不聽,那便算了。
到時候血本無歸,有你哭的時候。
想到這裡,老人緊緊閉上了嘴,再不多言,生怕惹禍上身。
蔣敬見他這副模樣,知道話已經傳到,目的已經達到。
他收斂笑意,又恢複了那副和氣模樣。
“好了,老人家,那我們便在村外歇息一日,等人手。此事,就勞您代為轉告了。”
“大人自便,自便……”老人巴不得他快走,連連點頭。
“多謝。”
蔣敬再次一揖,轉身瀟灑離去。
青色衣袂劃過一道弧線,風度翩翩。
然而,在他轉身走出院門,背對老人視線的那一瞬間。
他臉上的所有笑意,儘數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狼一般的冷靜與森然。
他對著不遠處一名護衛頭領,做了一個隱蔽的手勢。
“傳令,安營紮寨,提高警惕,不得擾民。”
命令無聲地傳遞下去。
近百人的隊伍立刻行動起來,嫻熟高效,在村外的開闊地紮下營盤,挖灶生火,動作間透著一股百戰精銳的鐵血之氣。
村莊裡,一扇扇柴門背後。
一雙雙眼睛,正從門縫、窗隙中,貪婪地、渴望地、又畏懼地,望向那些鼓鼓囊囊的麻袋。
夜色漸深。
當飯菜的香氣,混合著糧食的芬芳,開始在清冷的空氣中彌漫時,所有人都知道。
那些袋子裡裝的,或許是能讓人活命的東西。
是足以讓人瘋狂的糧食。
關家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樣規模的商隊了。
自從黑水寨的凶名傳遍方圓百裡,見人就搶,見貨就劫,這條商路早已斷絕。
眼前這支護衛精良、車馬雄壯的隊伍,不啻於數年難得一見的奇景。
營地紮設已近尾聲。
那輛由四匹高大戰馬拉著的、最華麗的馬車,在眾護衛簇擁下,緩緩駛向營地中央。
忽然,車輪軋過一塊尖石,車身猛然一側!
“碰!”
一聲沉悶的巨響。
一隻綁在車轅上的巨大麻袋,繩索應聲崩斷,重重砸在地上。
刺啦——!
粗糙的麻布與碎石摩擦,瞬間被撕開一道猙獰的豁口。
刹那間,一股雪白的洪流從裂口處噴湧而出。
那不是彆的,是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