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黝黑的臉上看不出多餘的表情,隻是那雙眼睛死死盯著關傑,仿佛在看一尊即將決定全村生死的泥塑神像。
關傑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他轉過身,聲音壓得極低:“我走之後,你立刻回村,讓所有人閉門鎖窗。”
“告訴他們,今晚無論聽到什麼,哪怕是天塌了,都不準出來!”
“明白嗎?”
“明白了,傑哥。”關牛甕聲應下,轉身便融進了無邊的夜色裡。
夜,徹底黑了。
山風呼嘯,卷著林間的寒氣與濕泥的腥味,吹得人衣衫鼓蕩。
關傑高舉著鬆油火把,獨自一人走在山路上。
搖曳的火光將前路照得忽明忽暗,也把他那張瘦削的臉龐切割出分明的棱角。
黑水寨,盤踞在附近最高的山脈上。
上山的路,是條被無數腳板踩出來的崎嶇小徑,蜿蜒扭曲。
路旁就是深不見底的溝壑與密林,夜梟的啼叫聲不時響起,陰森詭譎。
關傑對這裡輕車熟路。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火把上燃燒的鬆脂劈啪作響,濺落的火星在黑暗中劃出一道道轉瞬即逝的弧光。
這趟買賣,一半是生機,一半是死路。
但那批糧食的誘惑,足以讓任何在亂世裡掙命的人,變成不懼死亡的餓狼。
包括他,也包括黑水寨那頭更貪婪的大王。
約莫半個時辰後,山勢豁然開朗。
一座山峰如利劍般刺向夜空,四周的平坦地帶上,便是黑水寨。
東南兩麵是萬丈懸崖,猿猴難渡。
西北兩麵,則用巨石和削尖的圓木築起了高牆,隻留兩座寨門。
易守難攻。
難怪這夥賊匪能在此地逍遙至今。
關傑來到西門前,腳步沉穩。
寨門緊閉,高大的木柵後火光晃動,隱約傳來粗野的笑罵和劃拳聲。
“什麼人!”
門樓上傳來一聲厲喝,充滿了警惕。
關傑停步,將火把舉高,讓光照亮自己的臉。
“山下,關家村,關傑!”
他朗聲道:“有天大的要緊事,求見周首領!”
吱呀一聲,寨門旁的小門被拉開。
一個滿臉橫肉的山賊頭目探出頭,他手裡的火把光芒映在關傑臉上,眯眼打量片刻,臉上的警惕化為鄙夷又熱切的笑。
“我道是誰,原來是關村長!”
頭目咧開大嘴,露出一口黃牙,語氣熟稔又帶著調侃:“天都黑透了,又有什麼好買賣介紹給咱們首領?兄弟們最近可閒得發慌!”
“李大哥說笑了。”關傑臉上擠出謙卑的笑,微微躬身,“確實有要緊消息,事關重大,必須立刻稟報首領。”
那李大哥掃了他一眼,見他神色不似作偽,嘿嘿一笑,側身讓開路。
“進去吧,首領在聚義廳。”
“不過我可提醒你,今天首領心情不大好,你小子說話悠著點。”
“多謝李大哥提醒。”
關傑道了聲謝,心頭微沉,從容邁步入寨。
身後的寨門緩緩關閉,將他與山下的世界徹底隔絕。
寨內比外麵看起來更混亂。
原木和茅草搭建的房屋雜亂無章,到處是篝火,一群群山賊圍著火堆大口喝酒,大塊吃肉。
濃烈的酒氣、烤肉的焦香和男人身上久不洗濯的汗臭味,混雜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氣息。
那些山賊的目光,像狼一樣掃過來,帶著不善與好奇。
但看到他徑直走向中央那座最大的石屋,便又都收回了目光。
他們知道,這是首領的“客人”。
關傑目不斜視,很快來到聚義廳外。
門口站著幾個挎刀的守衛,氣息明顯比外麵的嘍囉更為精悍。
他停步,對著其中一個守衛拱手,聲音恭敬:“勞煩大哥通報,關傑有要事稟報首領。”
守衛認識他,點了點頭,隻說“稍等”,便轉身入內。
片刻後,守衛出來:“首領有請。”
關傑整理了一下衣衫,邁步走入。
屋內空曠簡陋。
地上鋪著幾張獸皮,牆角油燈的豆大火苗,將牆上的人影拉扯得張牙舞爪。
廳堂正中,一張虎皮大椅上,坐著一個三十餘歲的精瘦男子。
他身上那股陰冷狠戾的氣息,像一陣刺骨的寒風,讓剛進門的關傑皮膚都起了雞皮疙瘩。
此人,便是黑水寨數百賊匪的首領,周虎。
他穿著半舊的皮甲,案幾上隨意放著一柄雪亮的環首刀。
“何事?”
周虎甚至沒抬頭,隻用一塊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刀鋒,聲音平淡得不帶一絲波瀾。
這種漠視,比任何威嚇都更讓人心悸。
關傑為周虎打探過往商隊的消息,換取些殘羹剩飯,早已不是第一次。
他知道,自己每次深夜到訪,都意味著有新的“獵物”出現了。
“稟報首領。”關傑壓下心頭寒意,躬身道,“今日村外來了一支商隊,小的覺得,是個不錯的獵物。”
周虎擦刀的手微微一頓。
他終於抬起眼,那雙眼睛裡沒有光,隻有一片冰冷的審視。
“說下去。”
“商隊約百人護衛,護送十輛大車。”
關傑的語氣刻意帶上了激動和貪婪,他壓低聲音,仿佛在分享一個天大的秘密。
“那十輛車上,裝的全是糧食!雪白的大米!我親眼看到他們撒了一地,沒有半點糠麩!”
“一百護衛?”
周虎的眉頭立刻擰了起來,他放下刀,身體微微前傾。
那股陰冷的氣息瞬間化為實質的壓力,撲麵而來。
“十車糧食,一百護死士,還敢大搖大擺從我黑水寨的地界過?”
周虎的聲音冷了下來:“關傑,你是在拿我尋開心?這支隊伍,怕不是袁術的官糧吧?”
“小的怎敢戲耍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