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未明。
一層薄霧貼著村莊四周的田野,空氣涼得刺入肺腑,反倒讓人精神一振。
村頭的土路上,泥土的芬芳混著遠處飄來的炊煙,本該是一派田園寧靜。
今日,這份寧靜蕩然無存。
村裡的民夫們沒有扛著鋤頭下地,黑壓壓一片,全圍在村口臨時營帳之外。
他們伸長了脖子,朝著營地內張望。
一張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往日的麻木被一種滾燙的情緒所取代。
那是混雜著期盼、亢奮與些許不安的複雜神情。
“老三,錢袋子捂緊了!俺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錢!”一個乾瘦漢子緊緊攥著懷裡的布袋,那沉甸甸的墜手感,是他這輩子最踏實的時刻。
“誰說不是。有了這錢,俺婆娘的病能治了,還能給娃扯幾尺新布做衣裳。”旁邊人立刻應和,眼裡是實實在在的光。
人群中,這樣的議論聲此起彼伏。
他們不是關傑,更不是關牛,腦子裡沒有荊州,沒有富家翁。
推翻誰,效忠誰,都太遠了。
能吃飽穿暖,安穩活下去,就是天大的福氣。
昨夜,關牛把那五枚金餅全部分了下去,沒有克扣一個銅板。
這筆巨款,幾乎是整個村子一個月的嚼用。
對於這些常年掙紮在生死線上的村民來說,就是一場從天而降的甘霖。
冰冷沉重的錢幣握在手裡,驅散了他們心中積壓多年的陰霾。
人群最前方,關傑負手而立。
他與身後那片歡騰形成了兩個世界。
他是村長,是所有決定的源頭。
此刻,他臉上沒有半分喜悅,眉頭緊鎖,眼神死死盯著天際那抹正在擴散的魚肚白。
一股焦躁感在他的胸腔裡衝撞。
他在心中反複盤算。
約定的時辰快過了。
蔣敬那支所謂的商隊卻毫無動靜,營帳緊閉,死寂一片。
這不對勁。
行軍打仗,最重時效,如此拖遝,絕非精銳。
計劃有變?
還是對方察覺到了什麼?
一連串的疑問啃食著他的心。
“牛子。”關傑壓低聲音,頭也不回地吩咐。
“你過去探探口風,問問那位蔣先生,今天到底還走不走。”
“記著,客氣點,彆露了餡。”
“是,傑哥。”關牛也等得心焦,立刻點頭,嘴裡卻忍不住罵咧咧。
“這幫人真他娘的磨嘰,走個路都跟娘們繡花似的,哪有半點軍人的樣子?袁術那個塚中枯骨,帶出來的兵也就這點出息!”
他話音未落,一陣急促有力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眾人循聲望去。
一名身披輕甲的騎士正策馬而來,坐騎神駿,姿態從容。
來人正是那商隊首領,蔣敬。
“傑哥,就是他!姓蔣的!”關牛眼睛一亮,壓著嗓子提醒。
“商隊的主人?哼,袁術麾下的領軍校尉還差不多。”
關傑的眼神銳利,瞬間就給對方定了性。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主動向前幾步,迎著蔣敬的馬頭,抱拳行禮。
“蔣先生,不知貴商隊,何時啟程?”
蔣敬穩穩勒住馬韁,戰馬打了個響鼻,前蹄不安地刨著地麵。
他俯視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
對方氣度沉穩,眼神藏鋒,絕非尋常村夫。
蔣敬心中警惕頓生,沒有立刻回答。
旁邊的關牛怕冷了場,趕緊上前一步,大聲解釋:“蔣先生,這位是我們村長關傑。昨夜村裡有要事,沒能親自來見您,還望見諒。”
“哦,原來是關村長,失敬。”蔣敬臉上肌肉微動,擠出一個笑容,在馬背上抬拳還禮,動作乾淨利落,透著軍伍的乾練。
他頓了片刻,目光掃過關傑身後那些翹首以盼的民夫。
隨即,他朗聲道:“我來此,正是要通知村長。”
“我的商隊已整備完畢,隨時可以出發!”
“太好了!沒問題,現在就走!”關牛一聽,興奮地一拍大腿,臉上的焦躁一掃而空。
片刻之後,蒼涼悠長的號角聲在營地內吹響。
那是軍隊開拔的信號。
營帳被迅速拆除,輜重麻利裝車。
蔣敬和他那支偽裝成商隊的隊伍,帶著這亂世中比黃金更寶貴的十車糧草,浩浩蕩蕩地踏上了征程。
與此同時,數十裡外的黑水寨。
這裡是另一番景象。
聚義廳內,人聲鼎沸,熱浪熏天。
三百名從千餘山賊中挑出的精壯悍匪聚集於此。
他們袒胸露臂,露出虯結的肌肉和猙獰的傷疤,手中緊握著各式兵器。
長刀、短斧、狼牙棒,在火把的映照下閃著油膩的寒光。
每個人都神色亢奮,粗野的笑罵聲和兵器碰撞聲混雜在一起。
空氣中彌漫著汗臭、酒氣,還有一股磨刀霍霍的血腥味。
“聽說了嗎?這次是官軍的糧草!足足十車!”
“嘿嘿,官軍算個屁!到了咱們黑水寨的地盤,是龍也得給老子盤著!老子手癢了,這次非要砍下幾個當官的腦袋當夜壺!”
貪婪與嗜血在他們眼中燃燒。
對他們來說,劫掠就是生存。
這一次,大當家周虎並未下令傾巢而出。
情報說對方隻有百來人,三百精銳,足夠了。
留人看家,也為了隱藏實力,免得惹惱那位新稱帝的“仲家皇帝”袁術,招來全力圍剿。
然而,與聚義廳的狂熱相比,後山深處大當家的房舍,卻死一般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