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虎的眼神不容置疑,其中蘊含的決絕讓周豹心頭一涼。
他太了解自己的哥哥了,一旦決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再勸下去,也隻是徒勞。
最終,周豹頹然地垂下頭,緊咬著牙關,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
“是……哥哥。”
周虎看著弟弟那副既憋屈又擔憂的模樣,心中一軟,再次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千言萬語,最終歸於沉默。
他轉身,抓起靠在牆邊的長矛,扶正了身上的甲片,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房門。
既然首領下了死命令,黑水寨這台戰爭機器立刻全力運轉。
周虎稍作整理,腰懸長劍,手持那杆跟隨他多年的長矛,大步走下山坡。
三百名早已集結完畢的精壯山賊見首領現身,頓時爆發出震天的呐喊。
周虎翻身上馬,長矛向前一指,喉嚨裡迸發出野獸般的咆哮。
“出發!”
三百人的隊伍如一股黑色的洪流,無聲地湧出山門,朝著預定的伏擊地點潛去,準備將蔣敬這隻他們眼中的“肥羊”徹底吞噬。
***
官道崎嶇。
十輛大車的車輪碾過碎石,發出單調沉悶的“咯吱”聲。
自打出了關家村,隊伍便一刻未停。
直到天邊最後一抹殘陽被遠山吞噬,濃鬱的暮色自四麵八方圍攏而來。
天地間的光線迅速黯淡,隻剩下深邃的靛藍與地平線上的一線死灰。
江邊特有的潮濕水汽混雜著泥土的腥味,鑽入鼻腔。
夜風料峭,吹在臉上,帶走了白日裡最後一絲溫度。
商隊中央,最為寬敞的馬車內,葉晨的指尖正無意識地摩挲著厚重的車簾布料。
他掀開簾子一角,目光掃過道路兩旁影影綽綽的樹林,最終落在不遠處泛著波光的江麵上。
江水奔騰,濤聲隱隱,給這寂靜的夜晚增添了幾分肅殺。
偽裝成夥計護衛的山匪們早已沒了山寨裡的喧囂,一整天的跋涉讓他們麵露疲態,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壓抑的警惕。
他們沉默地交換著眼神,握著兵刃的手又緊了幾分。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項充騎著黑色的神駿戰馬,從隊前飛馳而來,穩穩停在蔣敬的馬車旁。
他勒住韁繩,戰馬不安地刨了刨蹄子,噴出一股白氣。
項充先是朝蔣敬的馬車看了一眼,隨即注意到旁邊葉晨馬車的簾子動了一下,立刻調轉馬頭,來到葉晨車窗外,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
“寨主,天黑了。”
“前方地勢開闊,臨近水源,是否就地安營?”
車簾被一隻手掀開,露出葉晨清俊而沉靜的麵容。
他的目光從遠方的江水上收回,轉向項充,眼神平靜無波。
“嗯。”
他淡淡地應了一聲。
“夜間行路多有不便,江風也大,對馬匹不利。”
“傳令下去,就地紮營。”
葉晨頓了頓,聲音冷了三分。
“安營之事,由你和蔣先生全權負責,務必……萬無一失。”
“諾!”
項充抱拳領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立刻掉轉馬頭,洪亮的聲音在隊伍中響起。
“主人有令!全隊停止前進,就地安營!”
隨著項充一聲令下,沉悶的隊伍瞬間活了過來。
吆喝聲、馬嘶聲、車輪轉動聲交織一片。
葉晨的馬車被引導至一片地勢較高的平地上停穩。
車門打開,葉晨彎腰走出。
雙腳踏上堅實土地的瞬間,他伸了個懶腰,隨即邁步走向不遠處的江岸。
晚風獵獵,吹動他的衣袍與發絲。
他負手而立,凝望著腳下奔騰洶湧的渾黃江水。
浪濤拍打礁石,濺起雪白的浪花,發出沉重的轟鳴。
這是離開關家村後的第一個夜晚。
按照蔣敬的分析,這裡三麵環林,一麵臨江,是官道上的一處天然隘口。
是山賊眼中最完美的伏擊點。
他們若敢來,今夜,就是分曉勝負之時。
身後,一座標準的軍營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拔地而起。
項充的吼聲在營地各處回響,指揮著人手將馬車上的木欄飛快卸下,在外圍構建起一道堅固的防禦工事。
蔣敬手持一張簡易輿圖,步履從容地穿梭在人群中。
他的手指在空地上劃過,每一指落下,便有一隊人馬領命而去,迅速消失在暮色邊緣,布置下暗哨與絆馬索。
這些山中精銳,此刻展現出了與“山匪”身份截然不同的紀律性。
挖掘壕溝,搭建帳篷,布置陷阱,一切忙而不亂,井然有序。
這哪裡是烏合之眾,分明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葉晨看著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蔣敬,項充。
這二人,一個精於軍陣謀略,一個勇猛擅長練兵。
他們從軍的經曆,早已將安營紮寨、行軍布陣的本事刻進了骨子裡。
如今,這些本事,便是他葉晨在這亂世安身立命,圖謀天下的最大資本。
不到半個時辰,一座標準的軍寨已然矗立在江岸的平地之上。
營寨中央,最為高大的中軍大帳如鶴立雞群,四周的小帳如星辰拱月。
外圍的木欄與新掘的壕溝構成了冰冷的第一道防線。
幾座臨時搭建的箭塔上,弓箭手沉默的身影融入夜色,警惕地注視著每一寸被風吹動的草木。
營地裡燃起了數堆篝火。
跳躍的火光將人們忙碌的身影拉長,投射在帳篷上,宛如一出無聲的皮影戲,也勉強驅散了江岸的黑暗與寒意。
一名山匪快步來到葉晨身邊,恭敬地躬身。
“寨主,中軍大帳已經備好,請您移步歇息。”
葉晨點了點頭,將目光從翻湧的江麵上收回,轉身走向那座燈火最明亮的大帳。
中軍大帳內,陳設極其簡單。
一張行軍桌,幾把椅子,一張鋪著厚實毛皮的簡易床鋪。
兩盞油燈將帳內照得通明,燈芯偶爾爆開一聲輕響。
在山匪的服侍下,葉晨用過了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