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兵的眼神凶狠,帶著一種“我也是從你們之中走出來的”的狠戾,讓那群俘虜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
項充那鐵塔般的身影在俘虜群前來回踱步,銅鈴大的眼睛掃過每一張臉,喉嚨裡偶爾滾過一聲低吼,便能嚇得一片人腿軟。
另一邊,醫者們正帶著人手全力救治傷員。
呻吟聲、壓抑的呼痛聲與醫者沉著的安撫聲交織。
士兵們小心翼翼地將袍澤抬到路邊相對乾淨的地方,醫者跪在泥濘中,熟練地清洗傷口、上藥、包紮。每一個動作都精準而迅速,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快一分,弟兄們活命的機會就多一分。
蔣敬又分派出一支隊伍,在官道旁開始挖掘巨大的坑洞。
掩埋屍體,不止是為死者安息,更是為了防止瘟疫。
這個時代,一場瘟疫帶走的性命,遠比一場戰爭要多得多。
官道上,上百具屍體橫七豎八,流淌的鮮血將泥土浸染成暗紅色,濃鬱的血腥氣幾乎凝成實質,令人作嘔。
有行人遠遠望見這修羅場般的景象,膽小的直接嚇得屁滾尿流,調頭就跑;膽大的也隻敢躲在遠處林中,探頭探腦,滿臉驚駭。
蔣敬對此視若無睹。
在一係列指令下達,確保各項工作都有條不紊地進行後,他親自帶人去清點確切的傷亡。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蔣敬折返。
他去時衣衫還算嚴整,回來時,袍角已沾滿泥土與暗紅的血跡,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原本就凝重的神色,此刻隻剩下一種化不開的沉鬱。
他手裡捏著一塊新削的竹簡,上麵用木炭潦草地刻著幾行數字。
葉晨看到他這副模樣,心臟猛地抽緊。
他迎上前,聲音有些發乾:“傷亡如何?”
蔣敬停下腳步,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才用一種無比壓抑的語氣稟報。
“稟寨主……此戰,我軍……陣亡三十七人。”
“重傷一十二人。”
“另有輕傷三十餘人。”
每一個數字,都讓葉晨的呼吸停滯一瞬。
陣亡三十七!
三百出頭的隊伍,一戰便折損超過一成。
這是傷筋動骨的代價。
葉晨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他更關心那些還吊著一口氣的人。
“傷者情況怎麼樣?重傷的……能救回來幾個?”
“輕傷的多是皮肉傷,休養些時日便無大礙。”蔣敬的語氣儘量平緩,“失血過多的,隻要能熬過今晚,也性命無憂。”
說到這裡,他的臉色再次黯淡下去。
“至於那十二名重傷的弟兄……醫者說,皆是傷及臟腑,失血過甚,隻能……儘人事,聽天命。”
葉晨沉默了。
他知道,這已是這個時代最好的結果。
他轉過身,望著那些被包紮妥當,或躺或坐的傷兵,心中五味雜陳。
“唉,”蔣敬在一旁低歎,“我軍訓練有素,又有軍陣之利,對付一群烏合之眾,本該是碾壓之局。未曾想,這黑水寨的賊匪竟如此悍勇,倒是小覷了他們。”
“是啊。”葉晨的思緒也回到方才的血戰中,“那匪首周虎,確實是員悍將。若非項充武力碾壓,又及時結陣將其困殺,我軍傷亡恐怕還要翻上一番。”
葉晨話鋒一轉,目光投向了不遠處的俘虜群,呼吸也隨之變得沉穩。
他必須從傷亡的陰影中走出,恢複主帥的冷靜。
“那些俘虜,你和項充是什麼意思?他想全部坑殺?”
蔣敬點了點頭,坦言道:“項將軍確有此意。他認為山匪桀驁,今日降,明日叛,留之是禍。不如儘數坑殺,一了百了,還能震懾周邊宵小。”
葉晨緩緩搖頭。
坑殺?
這些人可都是活生生的召喚點,是能讓他變得更強的“資源”。
殺了,才是最大的浪費。
當然,這話不能對蔣敬說。
他踱步走到那群被看押的俘虜麵前,目光從他們一張張或驚恐、或麻木、或尚存一絲凶悍的臉上掃過。
“沙場之上,各為其主,生死由命。周虎已死,他們與我軍的仇,便算了了。”
葉晨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蔣敬耳中。
他轉過身,目光清澈而堅定地看著蔣敬,一字一句,如同在頒布一道不容置喙的軍令:
“傳令下去!”
“願歸順入伍,便一並收編,既往不咎,與我軍士卒一視同仁!”
“不願從軍者,不強求,儘數編入屯田兵,發往後山開荒,以勞役抵其舊罪!”
最後,葉晨的聲音陡然拔高,響徹在每一個正在忙碌的士卒耳邊。
“我葉晨的隊伍,不養閒人,但也絕不濫殺一個願改過自新之人!”
這番話,擲地有聲!
周圍的士卒,無論是老兵還是新降的,聽到這番話,動作都是一頓,隨即眼中都流露出一絲彆樣的神采。
蔣敬渾身一震。
他看著葉晨,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所有的話都化作了一個長長的、幾乎拜到地上的深揖。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無法抑製的激動與顫抖。
“寨主仁厚!”
“如此處置,不止是為我軍收攏可用之人,更是為我等立下了一麵‘仁義之師’的大旗!”
“有此旗幟,何愁人心不附,大事不成!”
“敬,心服口服!”
葉晨扶起蔣敬,心中那點因為算計而產生的不自然,被對方真摯的敬佩衝刷得一乾二淨。
他知道,自己內心想的是“召喚點”,但說出口的,卻成了這個時代最能收攏人心的“仁義”。
或許,這就是梟雄之路的開始。
從今天起,他的每一個決定,都將定義這支隊伍的靈魂與未來。
葉晨轉過身,重新望向那片染血的土地與遠方的廣闊天地。
這個背影,這個姿態,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深不可測。
逼裝完了,葉晨才對身後的蔣敬開口,聲音沉穩。
“蔣敬,你要明白,如今是亂世,人命如草芥。”
“但什麼最寶貴?”
“是人!是活生生的壯丁!”
“未來的戰爭,打的就是人力,是物力,是後勤。我軍此戰折損的骨血,必須儘快補充回來。”
他抬手指向下方被看押的俘虜群。
“這些山匪常年盤踞山林,體格彪悍,體力耐力都不差,稍加訓練就是合格的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