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為……罷了,是我先前以偏概全了。”
他原以為青樓的掌事人都像話本裡寫的那般,眼裡隻認銀子。
卻沒見過誰會為一個過氣的姑娘請名醫、討公道。
更沒見過誰會把底下的夥計當真真切切的人來待。
方才進門時,他還瞧見那個叫念八的漢子蹲在門檻上吃包子。
掃地的廚娘路過,他還開玩笑遞過去半個,引得廚娘氣得擰了好幾圈他的耳朵。
時念沒接話,隻是將錦盒裡的新藥膏推到淺醉麵前。
“今晚登台前再抹一次,林老說你新排的《桃花扇》身段瞧著極妙,可彆讓這點疤痕絆了你的心神。”
淺醉笑著應下,抱著錦盒轉身時,裙擺輕輕掃過案幾,帶起的風裡飄著一縷淡淡的桂花香。
藥膏的清冽混著她發間脂粉的淡香,瞧著清清爽爽,半點沒有勾欄女子常見的豔俗。
何鑫智拓完最後一頁,又小心翼翼地把宣紙舉到通風處吹乾。
“時老板,這拓本我先帶走,待我研究出些眉目,定然第一時間來怡紅院告知您。”
他起身時,目光無意間落在牆上的節目單上。
字跡娟秀清麗,倒像是院裡姑娘們親手寫的。
他突然想起方仲文先前說過“怡紅院是藏汙納垢之地”的話,喉間莫名有些發緊。
“對了。”
何鑫智走到門口時忽然回頭,補充道:
“昨日我在書院見到李賢公子,他說要捐五百兩銀子修繕校舍……”
他也不知道自己說這件事是否會對時念有幫助。
但他不是傻子,李賢與怡紅院的對立,整個盛京城幾乎無人不知。
何鑫智歎了口氣,就當是還個人情。
時念端茶的手微微一頓,眼底飛快掠過一絲冷意,麵上卻依舊笑得溫和:
“那倒要恭喜山長了,有了這筆銀子,書院的孩子們也能多添些筆墨紙硯。”
何鑫智走後,念八才湊到桌前,壓低聲音問:
“李賢給書院捐銀子?他這又是憋的什麼壞手段!”
盛京書院的學子大多出身名門,家中實在困難的能有幾個!
“會不會是知道自己現在名聲差,想找補?”
念三摸著下巴,一本正經地分析道。
“要刷名聲便讓他刷。”
時念望向窗外,一隻鳥兒正從晴空飛過。
她收回目光,語氣平淡:“無論是真的想要做好人,還是假的,都和我們沒關係。”
後院突然傳來一陣笑鬨聲,時念循著聲音走過去一看。
隻見凝霜正踩著板凳往梨樹上掛紅綢,淺醉和流芝在底下穩穩扶著凳子。
香巧手裡舉著剛繡好的“怡紅院”紅綢,正準備往後院的門楣上掛。
“念姐你看!”
凝霜從樹上輕巧跳下來,身後的紅綢被風一吹,飄成了一片霞色。
“吳嬸說咱們最近諸事不算順,怕是惹到了什麼邪祟,掛點紅綢既能討個吉利,也能壓一壓小人和晦氣。”
時念望著她們眼裡亮晶晶的光,突然想起自己剛穿越過來的那個黃昏。
那時候的怡紅院,無論是院子還是姑娘們都隻剩麻木和死氣。
可這才過了不久,竟像是換了個天地似的。
“掛吧。”
時念笑著點頭,話音剛落,十一便匆匆跑了進來。
“念姐,剛才梁王府派人來傳話,說梁王殿下想問您,那本羊皮書,能不能也借他瞧瞧?”
時念倒沒想到許瀾滄會對她先前捏造的異邦秘典說辭感興趣。
但既然他想看,應下便是。
“回頭你跟阿福說一聲,讓他去盛京書肆再拓印一份,送到王爺府上便是。”
她抬頭時,恰好見凝霜把紅綢係成了個俏皮的蝴蝶結。
風一吹,紅綢輕輕掃過“怡紅院”三個字,倒像是給那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