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冷眼瞧著戲台之上的表演,心裡冷嗤一聲,也不過如此。
當時聽下人來稟告時,她那會兒還真以為是什麼不得了的稀罕物。
待戲至高潮,演到董卓擲劍斬丁原時,她忽然抬手撫著心口,柔聲道:
“哎呀!皇上,這戲也太血腥了,嚇得臣妾頭疼得緊。”
太監總管見狀,忙要傳太醫,卻被南齊帝抬手攔住。
他視線掃過貴妃,剛要開口,就見時念從旁站了出來,屈膝跪了下去:
“稟皇上,戲目惹貴妃娘娘不適,民女為表歉意,想親自給貴妃娘娘奉一杯清茶。”
南齊帝微眯眸子,沉吟片刻便想通了其中關節,淡淡道:“允了。”
時念起身,端過侍女手裡的茶盞,緩步送到貴妃麵前,語氣恭敬:
“娘娘若是身子不適,不如聽聽淺醉姑娘唱的《身騎白馬》?那曲子調子柔緩,或許能讓您舒坦些。”
貴妃本想發作,可瞧見時念笑得溫順恭謹,且南齊帝就坐在一旁看著,倒不好當眾拿捏人。
故而她隻能接過茶盞,指尖沾了沾茶水,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也好,那就當本宮給你個麵子,聽聽這曲子究竟是什麼模樣,值得你這般推三阻四。”
淺醉抱著琵琶上台時,喧鬨的台下忽然靜了。
她身著素色裝扮,腰間係著一根暗紅綢帶,素淨中透著幾分利落。
待唱到“我身騎白馬走三關”時,調子陡然拔高。
那柔婉的琵琶聲裡竟摻了股金戈鐵馬的硬氣,聽得人眼前一亮。
皇後撚著佛珠的手頓了頓,抬眸朝時念看了一眼。
那眼神裡沒有半分嘲諷,反倒帶著些微詫異。
這女子,竟敢在皇宮內院唱這般離經叛道的曲子。
一曲終了,南齊帝率先拍掌叫好:
“好一個回中原!這調子是從哪裡尋來的?倒比宮裡梨園戲班唱的新鮮多了。”
時念剛要答話,貴妃卻搶先開口道:“新鮮是新鮮,隻是未免太過離經叛道了些。”
“畢竟哪有女子唱這種征戰殺伐的調子?倒像是……”
她故意頓了頓,眼角餘光掃過皇後,語氣帶著刺。
“倒像是不守婦道的悍婦。”
這話戳得又準又狠,既踩了怡紅院……
教壞女子的名頭。
又暗諷皇後輔佐太子的強硬作風。
時念卻沒惱,反而笑了,聲音清爽地開口:
“娘娘有所不知,這曲子講的是王寶釧的故事。”
“她為尋夫君,不惜女扮男裝出門,在寒窯裡等了十八年,等不到人便自己跨馬提槍去找。”
“您瞧,在藍星的故事裡,女子也能是頂天立地的英雄。”
皇後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傳得滿座皆聞:
“哦?藍星故事中的女子,都這般有風骨?”
時念迎上她的目光,坦然回稟:
“回皇後娘娘,藍星的故事裡,英雄從不論男女,隻問敢不敢擔事、敢不敢向前。”
貴妃被這話噎得臉色發白,南齊帝卻撫掌大笑,聲音洪亮:
“說得好!傳朕旨意,賞怡紅院黃金百兩、錦緞千匹!”
時念俯身謝恩時,眼角瞥見皇後嘴角勾起的那抹極淡的笑意。
待《知否》的曲子響起時,夕陽正斜斜地灑在戲台上,給木質的戲台鍍了層暖金。
嬰寧穿著粉白襦裙,開口唱到“綠肥紅瘦”時,台下的文官們都忍不住低低議論起來:
“這詞用得妙啊!寥寥四字,竟把暮春的景致寫活了!”
“聽說這也是藍星的佳作?倒真想瞧瞧那藍星究竟是何模樣,竟能出這般好文字。”
皇後走得悄無聲息,卻在經過時念身邊時,腳步微頓,淡淡道:
“藍星的故事,本宮很喜歡。”
風卷著槐樹葉落在戲台的欄杆上,沙沙作響,像給這場暗藏機鋒的宮宴添了句無聲的注腳。
*
馬車剛駛進春螺巷,時念就掀開了車簾。
巷口掛著的燈籠串在暮色裡晃悠,暈開一片暖黃的光。
大力正踮著腳往門楣上掛新製的木牌,上麵“怡紅院”三個字被夕陽描上了一層金邊,格外醒目。
“念姐!”
淺醉率先跳下車,手裡還攥著那支從宮裡帶回來的鎏金步搖,語氣帶著後怕。
“今日可嚇死我了,貴妃那眼神,簡直像是要把咱們生吞活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