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念踩著車凳的凳腳下來,青布裙衫上還沾著禦花園的花香。
她望著前院戲台的方向,那裡隱約傳來十二等人吊嗓子的聲音,忽然開口道:
“把林老請來,我有要事跟他說。”
淺醉愣了愣,見時念臉色平靜卻眼神堅定,隻好轉身往後院走。
張珂源快步湊過來,把剛算好的賬冊遞上去:
“念姐,宮裡賞的黃金和錦緞都入庫了,咱們明日要不要去銀樓把黃金兌成碎銀,方便日常用度?”
時念沒接賬冊,反而開口問道:
“張珂源,你還記得今日在禦花園的宮宴上,瞧見梁王殿下了嗎?”
張珂源點點頭,仔細回想道:“當時好像是……坐在左首第三張桌子,身著一件墨色錦袍,身邊還跟著個麵無表情的隨從。”
他當時還納悶,這位常來怡紅院聽戲的客人怎麼會出現在宮宴上,後來才知曉那人便是梁王許瀾滄。
“今日我瞧著梁王殿下,似乎看得還挺認真,或許是個愛戲之人。”
張珂源補充道。
時念望著戲台的方向,喉間輕輕滾出一聲低低的笑。
愛戲之人?
他許瀾滄那樣的人,眼裡從來隻有朝堂棋局,哪會裝得下戲台子上的悲歡離合?
她想起今日凝霜反串呂布那會兒,眼角餘光瞥見許瀾滄正舉杯飲茶。
他目光卻越過戲台,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那眼神太沉,像寒潭裡凍著的冰,卻又藏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溫度。
而南齊帝撫掌大笑時,視線還在她和許瀾滄之間悄悄打了個轉,嘴角勾起的那抹笑意,分明是看透了什麼。
“咱們這位皇上啊,原來什麼都知道。”
時念忽然低聲輕喃道。
張珂源沒聽清,追問:“念姐你說什麼?”
“沒什麼。”
時念搖搖頭,接過賬冊翻了兩頁,忽然開口道:
“明日排《三國演義》第六回,廢漢帝陳留踐位。”
張珂源手裡的算盤猛地“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算盤珠子滾得滿地都是。
他慌忙彎腰去撿,聲音都帶著顫:
“念姐!這可使不得啊!那一回講的是董卓廢黜漢帝,太過敏感了,要是傳到宮裡……”
“傳到宮裡?”
時念打斷他,眼底閃過一絲銳光:
“我要的就是傳到宮裡去。”
她指尖在賬冊上“廢漢帝”三個字上重重一點。
“你以為今日陛下為何賞那麼多黃金?”
張珂源心裡還是慌,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可……可是……這要是觸了龍顏……”
時念緩緩合上冊子,聲音輕得像風。
“你沒瞧見皇後娘娘今日的眼神嗎?她聽得懂淺醉的《身騎白馬》,自然也該聽得懂這出廢漢帝陳留踐位。”
正說著,淺醉已扶著林老緩緩過來,林老手裡還拄著那根磨得發亮的棗木拐杖。
“丫頭,你這是要排新戲?”
林老開口問道,語氣帶著幾分好奇。
“是,”
時念上前迎了兩步,“想請您排廢漢帝陳留踐位那回。”
林老的拐杖在青石板上頓了頓,他看著時念,笑道:“你這丫頭,膽子比戲台子還大。”
“不大不行啊。”
時念望著暮色裡隱約可見的宮牆方向,輕聲道。
林老沉默半晌,忽然放聲笑了:
“好!那我這把老骨頭,就陪你瘋一回!不過那董卓的唱段得改改,得唱出他的豺狼氣,又不能太露骨,免得落人口實……”
兩人往後台走時,淺醉快步跟上,悄悄拽了拽時念的衣袖,小聲問:
“念姐,咱們若是真排了這出戲,那位梁王殿下會不會……”
時念聞言輕笑一聲道:“他巴不得我排這出戲。”
她回頭看淺醉,眼底閃著狡黠的光,“你以為他今日為何要在禦花園露麵?”
許瀾滄的所作所為,南齊帝其實都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那她又有什麼好顧忌的?
不就是做一把撕開棋局的刀嗎?
她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