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醉端來一碗蓮子羹,見時念望著戲台出神,笑著打趣:
“念姐,你說咱們這戲明日開唱,能驚著多少人?”
時念接過羹碗,氤氳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嘴角卻勾著淺淡的笑:“驚著才好。”
驚著那些藏在暗處的窺探者,驚著那些認定女子隻能困於深閨的庸人,驚著這世道裡所有不把人當人的規矩。
既然許瀾滄期待她這顆看似不起眼的棋子,能在棋盤上走出些不一樣的路數,那她總得做出些功績才是。
窗外的月光爬上戲台,照亮了剛貼好的戲報。
上頭寫著“第六回廢漢帝陳留踐位”,字跡力透紙背,仿佛要把這春螺巷的青石板都戳出個洞來。
時念舀了勺蓮子羹,甜香裡混著絲若有似無的槐花香。
明日開戲時,台下定會多些特殊的觀眾。
而她要唱的,是天下之大不韙。
另一邊,永安侯府的書房裡,燭火燃得正旺,卻驅不散李睿眉宇間的冷意。
他指節泛白地捏著那張薄信紙,指尖力道幾乎要將宣紙戳透。
紙上是滄九送來的密信,字跡剛硬,每個字都像淬了冰:
【時念是本王的人】
“砰!”
信紙被狠狠拍在案上,硯台裡的墨汁濺出來,在紙上“時念”兩個字上暈開一片墨黑,像塊洗不掉的疤。
站在一旁的管事嚇得縮了縮脖子,這還是他頭回見侯爺這般失態。
白日從宮裡回來時,侯爺還拿著前夫人的那支素銀簪子出神。
先前還說要尋個由頭,請時念來府裡吃茶,怎麼才過了幾個時辰,就成了這副模樣?
“泉州府的人呢?”
李睿的聲音像從牙縫裡擠出來,還帶著未散的酒氣。
“回侯爺,人還在泉州府繼續查探消息。”
管事結結巴巴地回話:“他們說找到了當年給時家做過活的老仆,明日就能問出些眉目……”
“不必了。”
李睿猛地打斷他,指節在案幾上重重敲擊,發出沉悶的響。
“讓他們立刻回來。”
管事愣住了:“可侯爺您先前說,那老仆說不定知道……”
“知道什麼?”
李睿猛地抬頭,眼底的紅血絲像蛛網般蔓延開來,語氣裡滿是自嘲:
“知道時念是不是婉娘的親外甥女?知道那支簪子是不是婉娘的妹妹留給她的念想?”
他忽然低笑起來,笑聲裡裹著說不出的苦澀。
十年了,自從蘇婉病逝,他就再沒見過那支素銀簪。
當年她走得急,嫁妝箱子裡的物件被續弦的劉氏胡亂收置了,他後來翻遍了侯府,也沒找到那支簪子的蹤影。
還是前些日子問起,續弦劉氏這才將簪子尋了出來給他。
頭回在怡紅院見到時念鬢邊那支簪子,他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一樣的纏枝紋,一樣刻著細細的小字,和婉娘當年的那支幾乎一模一樣。
婉娘曾說,她們蘇家每個女子都有這麼一支簪子,隻是簪子上的小字各不一樣。
她的那支刻著“婉”,婉娘妹妹蘇昭的那支,則刻著“昭”。
若時念真是婉娘娘家的孩子……
他護著怡紅院,既全了與婉娘的夫妻情分。
或許還能在太子與梁王的角力間,尋一條不偏不倚的路。
可許瀾滄偏要在這時候橫插一腳,斷了他所有念想。
“本王的人……”
李睿反複咀嚼著這五個字。
他抓起案上的酒壺,仰頭灌了大半壺。
酒液順著胡須滴落,打濕了衣襟上繡的暗紋,也模糊了他眼底的紅。
他終究還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