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呂布的鋒芒太露,再演下去,咱們怡紅院的戲班,怕是要被盛京所有盯著英雄的人當靶子打。”
負責敲鑼的小夥計剛要插嘴問為什麼,胳膊卻被阿福猛地拽了拽。
他抬眼望去,正對上阿福偷偷遞來的眼色。
阿福的目光往賬房方向瞟了瞟,那裡堆著剛清點好的賞銀,銀錠子的光透過窗縫漏出來,晃得人眼暈。
小夥計瞬間閉了嘴,手裡的鑼錘在掌心捏出了道紅印。
賞銀來得太容易,未必是好事。
時念看著眼前這陣忙亂,伸手抓起桌上的戲本,指尖一撚便翻到了那頁折著角的紙。
“這出戲不會繼續演下去了……”
至於以後是否要複演,得看最終坐上皇位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她聲音輕緩,燭火卻將紙上“飛鳥儘,良弓藏”六個字映得格外刺眼。
這話像一滴冷水落在熱油裡,瞬間讓喧鬨的後台靜了下來。
“咱們演英雄,”
時念抬眼,目光掃過每個人的臉。
“但不能成為彆人手裡的弓,弓有用時被捧在手裡,沒用時,隻會被折斷丟棄。”
十二最先反應過來,猛地一把扯下綁在腰間的假肚子。
他“啪”地摔在地上,油彩都震掉了些。
“我懂了!董卓這角色太紮眼,就像塊肥肉,早晚會被人當成靶子盯上!”
凝霜卻還攥著銀甲的碎片,指尖捏得發白。
“可……可那些英雄,不就是要爭口氣嗎?藏著掖著,還叫什麼英雄?”
時念緩步走到她麵前,燭火在兩人眼底輕輕跳動。
“爭口氣沒錯,”
她輕聲道,“可未必非要把所有氣都喘在明處。”
她彎唇笑了笑,抬手指向後台堆得像小山似的布料。
“你們瞧,咱們要做的新戲服,用的是永安侯送的雲紋錦緞。”
“永安侯?”
淺醉頓時詫異道,眼裡滿是不解:
“他不是……”
李賢和怡紅院結下了那麼大的梁子,為何永安侯對他們的態度如此奇怪?
“因為他想讓咱們活著,把這口氣爭到底。”
時念的聲音輕了些,“若是人死了,彆說爭氣,就連喘氣兒都難。”
至於李睿的意圖,她雖然好奇,卻又並不是很想知道。
好奇心害死貓,這個道理她還是懂得的。
她望著窗外漸漸沉暗的天色,指尖輕輕拂過戲本上的字。
“《三國演義》裡,真正聰明的人,從來都不是喊得最響的那個。”
話音落,時念拿起剪刀,“哢嚓”一聲剪下雲紋錦的一角。
“咱們先做件新戲服,繡上最密的針腳。”
“針腳越密,藏得越深。”
林老忽然接話:“就像那些好的戲文,不隻是靠台上角兒的嗓子亮,剩下的滋味……”
“都藏在那些如驟雨般的鑼鼓點裡,得細品。”
後台漸漸安靜下來,十二重新拿起油彩往臉上塗,指尖卻刻意調淡了幾分,少了先前的張揚。
凝霜找了塊粗布,把銀甲上的亮反光磨掉些,又添了幾道不起眼的劃痕,讓鎧甲看起來多了幾分舊意。
淺醉看著眼前的景象,忽然輕聲開口:
“我們現在這樣……像極了《三國演義》裡那些藏著心思的人,是不是?”
時念望著眾人映在牆上的巨大影子,“這就叫留白。”
“等你們什麼時候明白了留白的意思……”
她頓了頓,語氣裡多了幾分柔軟:“我倒希望你們這輩子都不明白。”
話音剛落,遠處傳來宮牆的更鼓聲。
“咚——咚——咚——”三響,不多不少,像極了《三國演義》裡那些最耐人尋味的停頓,餘韻綿長。
鐘聲褪去,隻聽時念的聲音續接飄入耳中:
“咱們演彆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