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姐,”
喬章林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幾分少年人對英雄的向往。
“現在人們都說,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
時念的腳步驟然頓住,清冷的月光灑在青石板上,將她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像一截浸了霜的竹。
“可這天下,從來不止有英雄。”
她想起白日裡擠在戲台台下的布衣百姓。
賣糖畫的老漢總把關羽的糖畫捏得格外大,怕看戲的孩子看不清楚關羽的神采。
所謂英雄,不過是陷在泥濘裡時,仍敢抬頭去看天上月亮的人。
怡紅院的燈籠已次第亮起,暖黃的光漫過戲台前的空地,照亮了滿地狼藉的瓜子殼與糖紙。
時念望著那些細碎的雜物,這些旁人眼裡的廢料裡,藏著的才是最動人的故事。
有人為董卓的跋扈拍案怒罵,有人為呂布的無奈紅了眼眶,還有人在天下英雄的唱詞裡,看見了自己藏在煙火裡的模樣。
“阿福,”
時念忽然轉頭,聲音清透如月下泉,“明日的燈籠,掛得再高些。”
她要讓整個盛京都看見,這戲台雖小,卻足夠照得亮天下英雄的心。
而那些沒演完的回目、沒說出口的心事,都悄悄藏在春螺巷的暮色裡。
就像《三國演義》那些未完待續的篇章。
紛紛世事無窮儘,天數茫茫不可逃。
可總有人,敢在既定的天數裡,燃一盞不肯滅的燈。
時念抓起案上的剪刀,指尖利落一剪,將匹雲紋錦緞剪出條丈許長的布條,轉身係在戲台最高的橫梁上。
夜風吹過,布條獵獵作響,像一麵裹著暖意的旗幟,映著無數細小的燭火,在盛京城的夜色裡燒出片溫柔的光。
天明時,淺醉練戲的唱腔曾透過窗紙飄出來,混著晨鳥的啼鳴。
那句“天下英雄,不問出處,隻問敢為天下先”,
她唱得又高又亮,驚飛了巷口槐樹上的烏鴉,振翅聲簌簌。
“咱們以後都不唱《三國》了……”
聽到時念的聲音,淺醉一愣。
“念姐、為什麼?”
後台裡,十二正對著銅鏡細細卸董卓的油彩,聞言手猛地一抖。
深褐油彩當即蹭得臉頰滿是,活像剛從戰場退下來的敗將。
“念姐,這戲剛起來就停?”
儘管他壓著自己的聲音,卻還是透露出了心中的不滿。
“那麼生硬難懂的唱詞,我練得嗓子都快啞了!”
何止是嗓子。
為了找準董卓的跋扈勁兒,他還被林老抽了好幾次手背。
凝霜剛卸下呂布的銀甲,肩甲上的細鏈條還纏在臂彎裡,隨手便將沉重的頭盔擱在桌案上。
她刻意壓低的嗓子還沒轉回來,帶著少年氣的倔強:
“既然是念姐的決定,咱們聽著就是。”
時念做的決定,從來沒出過錯。
她們要做的從不是質疑,而是執行。
隻是可惜了。
這出戲,她還沒演過癮。
晚晴正給流芝整理被燭火燙壞的戲服邊角,聞言手裡的針線頓了頓。
線頭在她的掌心繞成個亂糟糟的結。
她想起自己在戲台上那幾次走調,臉色瞬間羞得通紅:
“念姐,是不是……是不是我們演得不好?都怪我,那句‘孩兒在此’沒壓住調門,還慌了手腳。”
林老拄著拐杖從屏風後走出來。
忽然“咚”地一聲。
隻見林老把拐杖頓在地上,震得地麵都輕顫了顫。
“傻丫頭、傻小子們!”
他指著時念,語氣裡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急切:
“你們念姐這是在護著你們!”
老人顫巍巍走到凝霜麵前,枯瘦的指尖輕輕劃過銀甲上的刮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