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清楚賤業加征三成的規矩。
可那是朝廷針對賭坊、妓院這類賤業的苛稅條款。
如今怡紅院早改弦更張做了戲院,這分明是有人故意刁難!
“誰派來的人?”
她聲音冷了幾分。
“說是……戶部的新參事,姓寧。”
何源的聲音壓得極低,湊近了些。
“聽底下人打聽,這寧參事是寧遠舟的遠房侄子,叫寧翰之。”
時念冷笑一聲。
如此一來,所有事便都說得通了。
這是寧遠舟在朝堂上沒討到好,便讓自家侄子在商稅上動手腳,故意給她難堪。
她將算盤一推,站起身來往外走:“備車,去戶部衙門。”
淺醉剛從外麵進來,聽見這話,立刻追上去遞上披風:
“念姐,要不咱們再想想彆的法子?寧家在盛京根基深,咱們硬碰硬,怕是要吃暗虧。”
時念係緊披風帶子,指尖在馬鞍上輕輕劃著圈,眼神清明。
“他們要的不是銀子,他們是想逼我們自己承認怡紅院還是一家青樓。”
是想把她和怡紅院所有人的名字都釘死在老鴇和妓子的名頭上。
馬車碾過青石板路,發出“軲轆軲轆”的響。
時念坐在車裡,低頭數著袖袋裡的銀票,指尖微涼。
趕車的阿福回頭,滿臉擔憂:“念姐,要不還是我去吧?您去衙門,萬一他們……”
“我怎麼了?”
時念掀起車簾,春螺巷的燈籠在風裡輕輕搖晃。
“我一介婦人就不能去衙門問話?就不能替自己辯理了?”
*
戶部衙門外的石獅子沾著層薄白霜,在晨光裡透著冷意。
時念剛下馬車,就見一個穿湖藍官袍的年輕公子正斜倚在台階上。
他手裡把玩著枚羊脂玉印章,指腹反複摩挲著印麵上的紋路。
一旁的小吏捧著賬冊,正點頭哈腰地彙報著什麼,滿臉諂媚。
“寧參事,這是最後一家了。”
小吏笑得眼睛都眯了,“城西那間綢緞莊,按您的吩咐加征了一成商稅,銀子已經催繳上來了。”
寧翰之懶懶“嗯”了聲,眼尾都沒抬,語氣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知道了,把賬冊收好。”
時念走上前,聲音平靜:“寧參事?”
寧翰之這才抬眼,目光在她身上慢悠悠打了個轉。
從鬢邊的素銀簪,到藏青色長衫,最後才落在她攥著銀票的手上。
那眼神像沾了蜜的刀,看得人極不舒服。
“哪家商號的?”
他慢悠悠收起玉印章,指節在賬冊上輕輕敲著,語氣帶著幾分傲慢。
“商號名,老板姓甚名誰。”
“怡紅院,時念。”
時念將早已準備好的商稅文書遞過去,“關於貴部提出的商稅加征之事,我有疑問,想向寧參事請教。”
“怡紅院?”
寧翰之忽然笑了,聲音裡裹著戲腔似的拖腔,像是在說“窯子”。
“原來是時老板,久仰大名啊!聽說你那樓,連永寧公主都肯紆尊降貴去捧場?真是好本事。”
時念當作沒聽出他話裡的嘲諷,目光直視著他:
“按南齊《商稅律》,戲院商稅應按營收的繳納,我怡紅院此前一直依法繳稅,從未拖欠。”
“如今貴部突然要求加征三成,敢問依據何在?”
“依據?”
寧翰之從賬冊裡抽出一張泛黃的紙,“啪”地拍在她麵前。
風卷起紙角,露出下麵“娼妓業商稅細則”幾個刺目的字。
“稅法也寫了,賤業另算。”
“時老板該不會忘了吧?你這怡紅院,可是盛京有名的青樓啊。”
“現在不是了。”
時念的聲音陡然拔高,引得周圍路過的百姓紛紛側目。
“如今盛京誰人不知,怡紅院早已改做戲院,隻演忠孝節義、女子風骨的戲文,絕非從前的青樓!”
“嗬!”
寧翰之忽然俯身,溫熱的氣息帶著淡淡的酒氣掃過她耳畔,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刺耳。
“時老板這話就錯了。”
“從良的妓子,就算嫁了人,旁人提起,不還是會說一句曾是風塵人?”
“你這怡紅院,換了塊招牌,改了個營生,就能抹掉從前的底子了?”
這話像針似的紮進時念心裡。
她猛地後退半步,袖袋裡的銀票被攥得皺成一團,卻死死咬著唇沒讓自己失態。
此刻若是慌了、怒了,才正中對方下懷。